作者:月关
他忽然觉得,如果利用了人家,只为达到一己私欲,那将是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哪怕这件事客观上对大宋一样有好处,那也不是他原谅自己的理由。
他,必须在这件事上,去主动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他的主顾乌古论盈歌,不是为了给他“有求司”开张讨个好彩头,就是单纯的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百姓,做一点事!
杨沅庄重地点了点头:“那么,就拜托夫人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失望!”
……
完颜屈行回到班荆馆自己的院落,他的父亲信王完颜征立刻把他叫了去。
与秦桧的密晤早已结束,后续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
使团很快就要返回金国,回去后他的家族与金古论氏正式联姻。
到时候,有了两大势力的结盟,再有秦桧承诺给他的帮助,他相信他们这一派可以稳住阵脚,暂时抵挡住完颜亮的针对。
所以,他现在很关心儿子和盈歌的关系进展,生怕两人闹出不愉快。
本来儿子和盈歌的关系已经有所好转,可这几天儿子又开始天天外出,也不知是不是又去花天酒地了,完颜征实在放心不下。
但,完颜屈行如今对于父亲的耳提面命,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过的尽是李夫人、丹娘的身影,有时候,还要加上那个坐在柜台后面记账的小青棠……
被他惦念最多的,就是李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丹娘,他有一种带回金国四处炫耀的冲动。
可是对于李夫人,他却只想把这个女人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知道,不让任何人见到。
仿佛叫人看上一眼,他都吃了大亏似的。
……
傍晚时候,杨沅回了后市街。
他先去陆氏骡马行还了驴子,便走回青石巷。
杨沅注意到,跟踪他的人在他还了驴子走向青石巷的时候,就放慢了跟蹑的速度。
等他走进青石巷的石牌坊,和计老伯打招呼的时候,又向来路扫了一眼,跟踪者已经不见了。
果然如此!
见正如自己所料,杨沅心中大定。
他已料想到,这些人对他的监视,不可能是十二个时辰全天候的。
一进青石巷,道路狭窄,那些人是很难伫足门外守着他的。
而且守着也毫无意义,在这没有针孔摄像机,也没有微型窃听器的年代,给他守夜,有什么用?
眼看将要踏进宋家小食店,杨沅悄悄探手入怀,拔下了一个小葫芦的塞子。
小葫芦中的酒水便倾泻而出,打湿了他的一片衣衫,酒气立即散发了出来。
杨沅的步代也开始虚浮起来。
“二哥!”
刚送了一桌客人出门的鹿溪,一见杨沅摇晃着进来,赶紧扶住了他。
“二哥,你喝酒了?”
“嗯,不多,我没事!”
杨沅摇晃着身子,把鹿溪推开了。
鹿溪本想责怪他,忽然想到杨澈大哥的死,二哥这是借酒浇愁吧?
鹿溪心中一黯,便没再言语,只是好脾气地又扶住他,搀着他往后院走。
厨下摘菜的宋老爹抬头看见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鹿溪把杨沅扶回房间,杨沅往榻上一倒,便闭上了眼睛。
鹿溪柔声道:“二哥,你先歇歇,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不用了,我倦了,帮我把门带好。”杨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背过了身去。
鹿溪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过被子,替他搭在腰间,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
房门关上,背过身去之后,鹿溪脸上的神色就是一黯。
方才,搀着二哥回到房间时,其他气味淡了,她才嗅出二哥身上除了酒气,还有脂粉气。
二哥……是去那种地方借酒消愁了么?
她有心向杨沅问个清楚,又有些心疼他。
挣扎良久,鹿溪还是选择了保持缄默,慢慢走开了。
鹿溪掩上房门的时候,杨沅的眼睛就睁开了。
从闭起的门扉缝隙里的光线变化,他甚至清楚地知道鹿溪就站在门外。
但他什么都没说。
这一切,不就是他有意想要造成的么?
接下来,他要做挡车的那只螳螂、硬磕石头的那枚鸡卵、撼动大树的那个蚍蜉……
他不能连累这个单纯、善良而无辜的姑娘。
就如宋太公和宋公明未雨绸缪一样,他也得提前撇清关系。
毕竟,接下来有太多的不确定,不管他是死了,还是暴露身份,旁人可以没事,和他有夫妻名份的人,却是跑不了的。
大哥的善后事,是他做的。
他的善后事谁来做?
当然是他自己!
第114章 我欲求长生,只为多杀寇
将近三鼓的时候,店里客人已经不多了。
宋老爹父女终于不用忙得脚不沾地。
老宋坐下来,捶了捶老腰。
鹿溪想回后面去看看,也不知二哥睡熟了没有,有没有蹬被子。
她正要折向后院,又有一个客人走进了小食店。
鹿溪忙迎上去:“客官,请问……”
那人一抬头,竹笠下半边脸暴露在了灯光之下。
鹿溪讶然道:“鸭哥!”
陆亚笑了笑:“宋小娘子好,我找二哥。”
“他……晚上喝了酒,好像已经睡下了。”
“无妨,我去看看,如果睡了,我就不打扰他了。”
陆亚说完,就朝后院走去。
鹿溪跟了两步,又停下来,不太高兴地念叨起来:“鸭哥这也太不见外了,我都说了二哥歇下了,他还……”
她又歪着头向通往后院的甬道看了看,疑惑地道:“奇怪,这么晚了,鸭哥来找二哥做什么?”
宋老爹突然就不高兴了,他把眼睛一瞪,粗声粗气地道:“你都订了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女人,就要做好女人的事!男人的事情,你少管。别添乱!”
宋老爹说完,一甩袖子,一瘸一拐的就奔了厨房。
鹿溪看着老爹的背影,委屈地撅起了嘴儿。
我干什么了呀我,二哥惹人生气,就连阿爹都训我了。
自从杨大哥去世,怎么一个个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
杨沅的房门没有落闩,鸭哥也没敲门,他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二哥!”
躺在床上假寐的杨沅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坐了起来。
杨沅道:“没人跟踪你吧?”
陆亚大大咧咧地走过去,笑道:“嗨!谁会跟踪我这样的小人物啊。”
杨沅肃然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陆亚笑嘻嘻地道:“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先拐进一处小巷子,仗着一身好水性,直接就下了河。”
他拍了拍腰间的油布包,那里边放着他换下来的湿衣服。
正是夏日,衣裳单薄,拧干了往腰间一缠,并不显眼。
“回到后市街附近时,我又连续穿过三条巷子,走了两户店家的前后门儿,如果这都有人盯得住我,除非他是飞在天上的神仙!”
杨沅松了口气,赞许道:“正该如此,小心无大错。你可查到什么了么?”
“查到了。我一直跟踪到那个人家里,还跟他邻居吃了顿酒,便把他的底细都套出来了。”
陆亚一屁股坐在榻边,得意洋洋地道:“那个人名叫王金帛,乃是国信所的一个押番。
“他家住在城东厢淳祐坊通利桥下,家里只有一个人住。
“这人倒是有个相好儿,是太平坊北巾子巷‘至味堂’酒楼里负责筛酒卖酒的一个大娘子,是个番婆儿。
“那番婆子取个名儿叫慕容湮儿,经常在他休沐的那天中午去他住处厮混,有时他也去‘至味堂’里吃酒。
“对了,这王金帛是个老饕,喜欢美食,自己常在家里烹制食物。
“听他邻居说,就凭王金帛的厨艺,如果他不是在国信所里当差官,开个店也能生意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