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这是……”
“金军的军帽啊!”
杨寿大声道:“在山道上发现的,山道变成了河,洪水滔滔,这顶帽子卷到了边儿上,被小树勾住了,我发现的,嘿嘿。”
“竟有此事!”
杨沅“嗖”地一下,跟拔萝卜似的,直挺挺地从睡袋中窜了出来。
好在面对的是一根筋的杨寿,一点也没好奇杨沅出被窝的姿势为何如此古怪。
杨沅穿着小衣,接过那顶白毡帽,快步走到篝火旁检视。
“小寿,山洪是从秦州方向流向这边的吧?”
“嗯,那边地势高些。”
杨沅握紧了手中的白毡帽。
他已经可以想象究竟发生什么了。
秦州方向,应该正有一支金军沿着山间古道向这边赶来,想要包抄大散关的后路。
由于暴雨山洪,金军紧急撤向两岸避雨避洪水。
一位金军小校的帽子,不慎被风雨吹落到洪流中,然后冲到这里,被路边灌木树枝钩住。
斥候的侦察范围,一般是五到十公里。山地或水网密集地区,一般就是下限,五公里。
而适合驰马的平原,一般侦察的极限距离是二十到三十公里。
当然,如果是茫茫大草原,那侦察范围甚至有可能扩大到八十公里。
这里是秦川中的一条山间古道,是从秦州穿插过来,绕向大散关后方的唯一通道。
山路崎岖,蜿蜒曲折,杨沅军中的侦察范围只有七八公里。
这顶军帽看起来还很新,不是被抛掉多年的旧军帽。
所以,秦州金军果然想重施故技,抄我后路,他们就在前方?
“杨寿!”
“末将在!”
杨寿一听杨沅唤他大名,就知道是要谈重要公事了,因此一个肃立挺胸,大声应道。
“疯魔军团马上休息,安营扎寨事宜,由甘泉的火器营接手。疯魔军提前放饭。”
杨沅道:“不管暴雨停不停歇,饭后三刻钟,疯魔军团沿两侧山峦向前潜行,接敌袭杀!”
“末将遵命!”
杨寿兴冲冲领命而去。
一听有仗要打,三军顿时兴奋起来。
大宋军制改革之后,杨沅在此基础上,又对他麾下各军团进行了更细致的设定。
以军队来说,就有战功和军功两种。
功绩是直接能够变现为物质奖励和军职升迁的。
战功自然是指打仗杀敌所取得的功劳,它也自有一套详细的考核标准。
比如割一耳计功、以战斗胜败集体记功等等。
而军功,则是很多辅助方向的功勋。
比如书记官、辕门官、参议官,亦或后勤辎重兵等,他们极少有机会参与一线战斗。
所以,他们很难取得战功。
如果没有相应的军功考核,那就只能在全军打了大胜仗的时候,分到些犒赏和资历。
这会严重打消这些将士的战斗热情。
有了专为他们而设的“军功”,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可以通过本职活动,直接获得战绩考核功军、战斗资历功劳等等。
像现在这种大雨天气,火器营的战斗受到极大限制,杨沅直接就把他们当后勤兵使唤了,让即将投入战斗的疯魔军团歇足体力。
可是,因为还有单独记项的军功可拿,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等事项做的好,一样可以单独记为一项被考核的军功。
完成的及时与否,质量如何,都决定着他们军功的大小。
因此,接受了扎营任务的火器营官兵,做事一样积极认真,精细负责。
晚饭提前了,原潼川第一将第二军,也就是疯子军团的两千五百名官兵,率先用上了热乎乎的晚饭。
粥里还放了许多肉干,确保他们接下来的体力消耗。
等他们吃完,每人又得到两张卷的肉丝菜干涂酱的大饼,用油纸包好,揣进了每个士兵的怀里。
后勤做的好,才有如此待遇。
杨沅不仅足足做了将近一年的战争动员,而且从他执掌潼川,开始进行川峡整顿,积极备战时,就最为注意军事装备的改进和后勤效率的提升。
现在,即将出战的将士喝到了热气腾腾的肉粥,怀里揣着有肉有菜的筋道大饼。
就这简简单单的两样东西,却是在别的军中不可能见到的。
那一锅肉粥,两张大饼,是后勤辎重工作的一个体现,它的价值,早就远远超越了这食物本身的价值。
用了晚餐,又歇息了两刻钟,疯魔军团便开始准备出发了。
疯魔军团不披甲,皆布衣,都换上了轻便的新草鞋,兵器只携轻便易携带的轻兵器,披蓑衣,避雨且御寒。
如今虽是夏季,此地山中到了夜晚本就清凉,再加上大雨,身体热量消耗是极快的。
杨寿领着疯魔军团出发了。
疯魔军团中身手最佼佼者,皆派为斥候,前方探路。
因为暗夜和风雨,对视觉和听觉的影响极大。
现在他们只知道前方有秦州金军,但不知道具体的距离和位置。
秦州金军必然也有斥候排布在军队之前,成为暗哨。
好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即便金军暗哨有所发现,也没什么更好的警报方式,只能靠两条腿步行回去报讯。
这样,先军而与敌接触的疯魔军斥候,就要和金军斥候兵对拼了。
干掉他们,就能切断他们的警讯,让敌军主力在一无所知中猝遭突袭。
……
秦州金军在暴雨和山洪之下,被迫退往两侧山林避雨宿营了。
他们的营帐不及杨沅军的齐整完备,所携军粮也不及杨沅军的丰盛且有营养。
这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他们的军备和军纪,较金国全盛期,也是远远不如了。
金国最为强大的时候,重骑兵是一人三马的。
一匹马驮甲胄、军粮、药材等物资。
一匹马日常骑乘行军。
一匹马用来战斗时披马甲,做战马。
而普通骑兵也是一人双马,一用一备。
可是现在,即便他们是秦州兵,本就处于养马区,由于军费的缺乏,也只能做到重骑兵一人双马,普通骑兵一人一马。
更糟糕的是战斗纪律。
以前金军施行猛安谋克制度,千夫长战死,百夫长则死。百夫长战死,则其下十个什长皆处死。
若什长战死,其下两个伍长皆处死。
若伍长战死,其下四个士卒皆处死。
如此一来,只要将官勇猛,身先士卒,则其下将士没有不敢玩命的。
那将官身先士卒就是逼着他的手下玩命呢。
所以北宋大臣给事中李邺在金兵刚刚南侵时,去金军大营谈判。
他亲眼看到了如此军备、军纪,回来说金军“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
结果被北宋朝堂乃至民间嘲笑了,给他起了个绰号:“六如给事”。
后来被金兵“啪啪”打脸。
可是,现在的金军真的比不了当年了。
军马和装备、补给不比从前了。
军纪也不比从前了。
猛安谋克制已经崩溃,军队中补充了大量强征来的汉兵。
秦州兵马都总管王鹤和副都总管张博雅分驻两侧山坡营地之中。
他们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巡视半晌。
回到自己的简易帐蓬时,脚下的靴子沾满了泥巴,似乎一下子重了十斤,累得他们精疲力尽。
他们发现,安营布防,处处都是懈怠应付的破绽。
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一路行军不会遇到敌人,可还是因为金军的松懈感到沮丧。
那些兵啊,他们可是骑兵啊。
可是只因一场暴雨,他们就连在战场上要最为倚重的老伙计-——他们的战马,都懒得精心照顾。
两位年近半百的老将,是从金国最强盛时一路过来的。
他们对于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化,看的是最清楚的。
现在的兵,比起老子当年,可真是差的太远了啊!
这是王鹤与张博雅共同的感叹。
临近拂晓的时候,雨已停了大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