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走出宫门时,任得敬在门洞里跺了跺脚,跺去了脚上沾着的积雪,有些嫌弃地道:“这鬼天气,真是叫人待的够够儿的了。杭州……”
他向前方望了望,喃喃地道:“现在气候大抵如同北方的春天吧。”
侍卫过来,将皂黑描金云鹤纹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
任得敬紧了紧氅衣,便向前走去。
……
杨沅卡住了凌度山下要道。
在凌度山和柔狼山上再度驻了军。
如此一来,就堵住了从兴庆府方向过来的两条要道。
也彻底切断了河套平原与河西走廊的联系。
任得敬现在再想对河西走廊上的西夏子民发号施令,那就只能穿越三百多里长的大沙漠。
赵婒要打凉州,杨沅和刘锜同意了。
杨沅可是让高舒窈鼓动吐蕃出兵,袭扰瓜沙去了。
这边也打起来才好,能让河西走廊上的西夏军首尾不能兼顾。
不然,他的小情人儿那边,只怕要战事吃紧。
至于杨沅部和刘锜部,现在却是在紧锣密鼓地整军。
刘锜部先前的损失不小,足足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必须打乱原有建制,重新整军。
杨沅这边也要和从会州那边陆续转移过来的部队进行合并,并且利用缴获的战马迅速壮大他的骑兵队伍。
与此同时,他也在等朝廷那边的命令。
凌度山之战刚一结束,他就把战报传去临安了。
现在从西夏战场到临安,简直建立了专线快递似的。
每日里驿马不断,往来奔复。
沿途驿站全都加强了,从别处抽调来很多驿卒,以应付如此密集的军驿传书。
零星的战斗,也还在发生。
只不过,不管是针对之前打散的西夏军卒,还是在这附近驻扎过冬的西夏牧民部落的征讨,结束的都很快。
毕竟在这里,已经没有成规模的西夏军队了。
杨沅这厢正秣马厉兵,还没等来朝廷的旨意,倒是西夏的使节到了。
杨沅和刘锜坐在暖烘烘的大帐里,正喝着马奶酒,啃着手把羊肉,就有士卒进来禀报,说是有西夏国使者,求见杨抚帅。
这倒让杨沅微微有些意外。
凌度山一战,的确让西夏狠狠出了一次血,但要说西夏就此失去了一战之力,那倒也未必。
西夏的特殊地形和恶劣天气,每每都在战争中被西夏人利用的很好。
至于说火器之利,杨沅之前也是占了一个欺负人家没见过。
如果不是拓跋厚依旧采取了密集阵型的集团式冲锋作战方式,而且猖狂地集结了六大军司,直插十万宋国大军腹心,结果却被火器所阻,爆炸的惊吓造成了群体性惊马,拓跋厚未必败的如此利落。
可是现在西夏竟然就派出了使节……
此时遣使,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求和。
联想到西夏的宗主国金国现在内忧外患的,在西夏被征讨期间,也未能派出一兵一卒,反被自己打开了陕西门户……
杨沅大概明白了西夏国的意图。
这是想改换门庭了?
杨沅一面想着,一面抓着小刀,又切了一块毫无膻味的肥羊肉,蘸了蘸佐料,一把塞进口中。
杨沅放下小刀,抓起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大口地嚼着羊肉,吩咐道:“带他过来!”
不过盏茶功夫,一个西夏将领披挂的人被带进了大帐。
一见来人,杨沅便是目芒一缩,脸色冷了下来。
“是你?”
拓跋黑衣笑容可掬地道:“是我!”
刘锜饶有兴致地看一眼杨沅,又看了眼拓跋黑衣。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男人之间,有故事。
刘锜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在津津有味地吃干菜。
干菜浸泡之后,和羊肉一起炖,滋味同样鲜美。
他年纪大了,可不像杨沅那么能吃肉。
看着杨沅冷下来的脸色,拓跋黑衣微微一笑:“我可不是叛徒,而是……大夏的间谍,各为其主而已。”
杨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之前宋夏已不接壤,我倒不知,你们夏人竟如此深谋远虑。”
拓跋黑衣的笑容僵了一刹,然后重新浮现起了笑容:“其实,我是被大夏派去金国卧底的。”
他看着杨沅叹息道:“不料,我成功取得金国‘血浮屠’的信任之后,却被他们派去了宋国。”
刘锜老将军听着,不禁轻轻抽搐了几下唇角。
杨沅目光飘忽了一下,缓缓道:“你将此事说与我知,就不怕金人知道了,会对你们夏人不满吗?”
拓跋黑衣神色一正,道:“这正是我今天来此的目的。大白高国皇帝陛下,愿以大宋为宗主,遣我为特使,将由国相大人亲自与你谈判!”
果然为了和谈而来。
杨沅把擦手的毛巾放下,说道:“我如今只是一军统帅,可无权代表大宋,与你们夏人谈判。”
拓跋黑衣挑了挑眉:“可是,我们国相只想与你和谈,你可以快马传报临安,获得官家授权啊。我知道,大宋的金牌急脚递,速度还是很快的。”
杨沅道:“这不是你们的缓兵之计吧?”
拓跋黑衣苦笑起来:“缓兵做什么呢?拖到春暖花开日?似乎……那对你们宋军更有利吧?”
杨沅略一沉吟,看向刘锜。
刘锜沉吟片刻,端起奶茶来喝了一口,对杨沅道:“老夫觉得,杨抚帅不妨与他们谈谈。”
拓跋黑衣听了,便自顾走到一张几案后面坐了,对着帐外大喊道:“先盛一盘子肉来,我饿了!”
第805章 东奔西走
杨沅的兵自然不会理会寇黑衣的大呼小叫,直到杨沅摆了摆手,他才出去,从大锅里捞了一盘羊肉进来。
这里的羊就是有名的滩羊,肉质细嫩、没有膻味、味道鲜美。
拓跋黑衣看来是真的饿了,一边大快朵颐。
“怎么样,这儿的羊肉,比临安的鲜美吧?”
拓跋黑衣一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边向杨沅挑了挑眉。
杨沅点点头:“确实不错。以后,这里的牧民,可以把这么肥美的滩羊,直接卖到临安去。临安百姓有了口福,此间牧人也能赚到更多的钱。”
拓跋黑衣怔了一怔,刚想讽问两国已经打成这样,你还指望建立榷场互相贸易?
但他马上就明白了杨沅的意思。
如果这里成为宋国的领土,这里的牧人成为宋国的百姓,这里的商品自然可以毫无阻碍地与临安交易。
拓跋黑衣忽然没了胃口,他丢下还没啃完的一块肥羊肉,抓起毛巾擦了擦嘴巴,又擦了擦手。
“杨沅,我们国相想约个地点,和你好好谈一谈。”
“未得天子授予权柄,我无权代表大宋,与西夏国相会晤。”
杨沅一口回绝,开玩笑,这么大的坑,他才不跳。
他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他只要结果。
但是明显违反原则,可以叫人抓他把柄的事,他怎么会蠢到往里挑。
拓跋黑衣久在大宋,自然也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儿。
拓跋黑衣道:“无妨,国相要务缠身,要离开兴庆府,需要先安顿好很多事情。再往这里边,也需要时间。国相年纪大了,行路自然不会太快。”
拓跋黑衣微笑道:“你现在就上书朝廷,也耽搁不了几日。”
“我会的。”
杨沅端起酒碗,向拓跋黑衣敬了一敬。
对拓跋黑衣,他的感情是复杂的。
不过,他也清楚,他对拓跋黑衣那种背叛般的痛恨,其实毫无来由。
毕竟从一开始,拓跋黑衣就是一个卧底。
卧底想很好地融入他所在的环境,就不可避免地要与他人发生纠葛。
有了纠葛,自然也就有了感情。
就看拓跋黑衣对裘皮儿夫人的利用与出卖,就可以看得出,他对自己的立场一直很坚定。
而就是这样一个忠诚的西夏卧底,唯一付出的真情是给了他大哥的。
所以,如果抛却情感,理智地去看,他无法对拓跋黑衣进行任何指责。
沉默许久,杨沅才平息了心情,公事公办地道:“那么,西夏意欲谈和,究竟想拿出什么条件,能够透露的,你不妨先说一说,我给朝廷的奏章,也可以更清楚一点。”
拓跋黑衣也知道,以他和杨沅的敌对立场,再谈交情什么的毫无意义。
他也收敛了心神,神色端正了一些,沉声道:“宋国之所图,中原而已。所担心的,不过是我西夏从侧翼牵制。
西夏本以金国为宗主,但我皇帝陛下,愿意从此臣服于大宋,从此后与宋国结为宗藩之国。”
刘锜一听,不禁兴奋地看向杨沅。
杨沅微微垂下了眼眸,半晌,又轻轻抬眼,看着拓跋黑衣,轻轻一笑:“好,那么,请回复贵国国相,宋夏两国就在沙陀城举行和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