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赵构虽然非常畏惧金国,可是面对这种耻辱,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的。
秦桧体察上意,便想着玩点花样,让官家多少挽回一点颜面,同时也稳固他的相位。
于是,当金国派使节到临安谈判时,秦桧就在“待漏院”与金国使者签订盟约。
他是代表大宋天子,以臣国之礼,迎接金国国书的。
可是,他们双方签订盟约的地方,却是在大宋的“待漏院”。
“待漏院”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宋臣子们上朝前,在此歇脚等候的地方。
金人在这儿签约,岂不意味着他们是大宋的臣子?
也不晓得秦桧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把他们请进“待漏院”的时候,居然没让他们看清那块匾额。
结果,双方签订了盟约,代表金国来签约的金国尚书右侍郎张通古出门后,一扭头看见头顶竟然挂着“待漏院”的匾额,脸都黑了。
这番举动在我们现代人看来,不过是阿Q一般自欺欺人。
可是外交本无小事,更何况是在那个特别重视礼教名分的年代。
张通古作为金国使者,代表的是金国,这是严重羞辱了金国的行为。
张通古一怒之下,拨马便走,他要硬闯和宁门,进宫去向大宋皇帝讨个公道。
当时,正是担任皇城司武功大夫的木恩冲上去,扳住他的马头,把他连人带马摔了个跟头。
宋人已经有了防备,张通古就没有机会闯宫了,只能恨恨离去。
从那以后,金国使节再到大宋,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他们但凡进入大宋的任何官署衙门,都会先在门口停下来,抬头仔细辨认一下衙署的名称。
这件事多多少少算是让金人丢了一次脸。
那些女真人也因此惊奇地发现,原来中原人这么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名份!
从此,他们就特别重视宣传他们才是正统,他们才是汉人,而宋人,已经沦为蛮夷了。
韩副使作为金国使节,自然不会忽略这些关乎立场的说辞。
完颜屈行被他唬得脸色发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辩。
韩副使仰天打一个哈哈,冷笑道:“原来完颜征与乌古论氏联姻,竟是为了要挟君上!好好好!好的很呐!”
韩副使拂袖就走,一个锃亮的光头在楼梯上一闪一闪的,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韩副使,你不要误会!韩副使……”
完颜屈行终于清醒过来,一时间又惊又怕,也顾不上携美北返了,马上拔腿追了上去。
祸事了!
也不知,捅破的这天,他还能不能补得上!
第119章 致李夫人,一瓣桃花血
韩副使和完颜屈行一走,挤进茶室的几个文人士子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这才知道,刚刚与他们相谈甚欢的那位秃顶书生居然是个金人。
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幕,众人自然议论纷纷。
其中一人却是两眼放贼光,立即冲上前去,向李师师和丹娘兜头一揖:
“敢问两位小娘子,那完颜屈行可就是代表金国来我大宋贺‘天申节的金国使节?
“他除了花言巧语,哄骗这位小娘子随他返回北国,不惜许下正妻之位,还要休了乌古论家的女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言辞啊?”
丹娘警觉地反问道:“足下是什么人?”
那人忙道:“鄙人乃朝廷‘进奏院’的监官,姓苏名乔。咳,临安小报的主编纂呢,也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
……
“韩副使,韩副使留步,韩副使你听我解释啊……”
完颜屈行追到楼下,见韩振宇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完颜屈行赶紧追上去,在大堂里拦住了他。
完颜屈行伸手拦住韩振宇,忍气吞声地道:“韩副使,本世子只是为了哄那美人儿信口胡诌的话,韩副使也是男人,应该懂得,哄女人的话,它能信么?”
大堂里坐了许多客人,多是文人士子。
他们正在高谈阔论,针砭时弊,推演国策,天马行空,一针见血。
忽然听到“哄女人说的话,它能信么?”
嘶~,这也是一句真知灼见呀,是谁说的?
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向完颜屈行望来。
一瞧此人衣着发型,哦!原来是只金狗。
就在这时,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公子带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小书僮走了进来。
“店家,给我们公子一个雅……,韩副使?小王爷?”
小书僮阿蛮忽然看见站在大厅里的完颜屈行和韩振宇,马上惊喜地叫了起来:“你们二位也在这里用餐啊,倒是巧呢。”
说着,她便向韩副使身边的亲信随从尼玛撒递了个小眼神儿。
若不是尼玛撒时时通风报信儿,她怎么能把时间把握的如此准确。
尼玛撒实非笔者恶搞,确实是这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一个很正式、很认真的名字。
尼玛在他们的语言里是“圣光”的意思,而“撒”则是表示赞叹的语气助词。
如果把它意译成汉语,就是“圣光啊!”的意思。
在金国,多少人的名字都及不上他呢。
“蒲刺都”是眼睛,“兀里彦”是猪,“斡忽”是臭,“留可”是磨刀石,“骨地”是下跪……
在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名字里边,能取“尼玛撒”这样一个好名字的,那就不是一般人。
比如乌古论家里的女儿盈歌,盈哥意译成汉语就是李子,比人家尼玛(圣光)还要差一些。
尼玛撒能取“圣光啊”这样的名字,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萨满教的一位大巫。
虽说现在金人那边的萨满教,也受到了中原佛道信仰的冲击,在金国的地位和影响已经大不如从前,但也依旧属于上位阶层。
尼玛撒在韩副使身边做个随从,实际上是被他的父亲送到韩将军身边接受历练的。
尼玛撒接到阿蛮递来的眼神儿,不禁微微一笑。
他很喜欢阿蛮这丫头,帮她个小忙而已,不算什么。
韩振宇看到乌古论盈歌,不禁笑了。
“原来是盈歌姑娘啊。你来的正好……”
“韩副使!”完颜屈行大叫一声,满眼乞求。
但韩副使并不理会他,只对盈歌笑道:“韩某正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完颜屈行脸色阴沉,恶狠狠地道:“韩振宇,你确定要跟我的家族为敌吗?”
韩振宇恍若未闻,就把方才完颜屈行在楼上对丹娘说过的话,又对盈歌学说了一遍。
韩副使不愧是外交使臣,他虽然没有添油加醋,但他用了更直白的语言和更直接的语气。
听在别人耳朵里,那感觉就已大不相同了。
哪怕乌古论盈歌本来就是在算计完颜屈行,听了这话也是怒不可遏。
她冷笑地转向完颜屈行,冷笑道:“完颜屈行,你好!你好!这事儿,你如何对我交代?”
完颜屈行狼狈地道:“你不要误会,我那话,只是用来哄人开心的,哪里当得了真?”
盈歌不听他说,抬手就向他打来。
完颜屈行自知理亏,不敢还手,只能躲闪避让。
一时间,一个逃,一个追,“水云间”大堂里便一阵鸡飞狗跳。
韩副使笑吟吟地看着,他倒想知道,这两大家族,以后还如何联姻!
于孔目带着他的三个小弟,蜷缩在墙角一桌,看着这“你跑,我追,你插翅难飞”的混乱一幕,生怕不小心被卷进风尾。
忽然,毛少凡捅咕了于吉光一下,低声道:“孔目,你看,杨沅也在那里。”
人群中,杨沅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绕到楼后丛林中,观察无人跟踪后,便迅速翻墙进入酒楼,匆匆换回了衣服。
这时,前堂叫骂声已起,杨沅就慢悠悠地走出来,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但,随着四下躲避、却不舍得离去的围观者们身影移动,于孔目再次看向杨沅的位置时,他却已经不在那里了,一时之间,也不知他是不是换了位置。
“我不与你争斗,等你消了火气再说。”
完颜屈行眼见与盈歌今天是说不清道理了,终于放弃。
他逃到门口,匆匆撂下一句话,又狰狞地看向笑吟吟的韩副使,厉声道:
“姓韩的,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以为傍了个好主子,就能骑在本世子头上拉屎撒尿?白日做梦!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盈歌冷哼一声,“啐”了一口,道:“幸亏本姑娘散心至此,否则还不能识得这完颜屈行的真面目。”
她转向韩副使,抱了抱拳,道:“韩副使,多谢了。”
韩振宇微笑道:“盈歌姑娘是个真性情的爽快人,韩某也是不想你被人欺骗而已。”
他看了眼店里的混乱模样,又对盈歌道:“韩某要回班荆馆去了,盈歌姑娘可要一起走么?”
盈歌摆手道:“不用了,盈歌正觉腹中饥饿,先用点食物再说。”
韩振宇点点头:“好吧,盈歌姑娘莫要走的太晚,天黑之后,出城总归是不甚方便。”
说罢,他便笑吟吟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