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当然,同样的事情,看在不同人的眼中,效果是大不相同的。
东宫系官员们,则是个个神采飞扬。
透雕的精美漆几上,摆着几个花纹清雅的细瓷碟子。
碟子里盛着一些果馅点心、蜜饯小食。
范成大和虞允文端坐于几案之前,脸色淡漠,一点儿也没有品尝零嘴儿的念头,哪怕这是宫里的手艺。
他们对于未来有些茫然。
萧毅然和卢承泽如今皆是吏部重臣,格外引人注目。
因此不时有人上前向他们寒喧几句。
两人虽也含笑答应,聊上几句,但对方一走,脸上的笑容便一下子落了下去。
他们的处境,其实也不好。
他们身上,杨沅的烙印太深了。
小皇帝已经有了动他们的意思,也有了动他们的动作,只不过天官衙门,举足轻重。
而且他们又实在没有差错可以挑,所以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东宫系的官员已经开始陆续安插到吏部重要职司衙门,开始进行过渡。
如今的大宋,不再是当初的冗官泛滥,不是政治上的积弊难返,不是军事上的疲软无力,
而是迅速取得一系列的杰出成果,又迅速遭遇了重大挫折,小皇帝这里又不懂得“为政不易,宽猛皆难”的道理,迫不及待地进行“换血”,所导致的新的种种即将爆发的矛盾。
乱象纷呈,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想寄生的、想挤占的、想反击的,全都在蓄势。
所以,火药桶就在这灯火辉煌中,安静地杵在那儿,随时等着跳出来,成为唯一的主角。
……
一条条大船,如同夜色下的巨兽,驶向了临安的渡口。
由于澉浦驻军没有拦截,而其呈报朝廷的奏章,也在慢的令人发指的传报路上。
如今又正值元旦,诸多衙门封印封门,正在休沐,所以朝廷上还根本没有人知道。
不过也恰是因为正在过年,临安内河河道上,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人头攒动。
赶在大年夜还在奔波的商贾和行旅人还是极少的,所以外河道上并没有多少船。
龙山渡王员外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准备好了数千人的吃食。
船一泊岸,一筐筐一盆盆的面食、米饭、酒肉、菜肴,便一车车送到了码头。
最大的旗舰上,就在甲板上,许多的人席地而坐,吃食都是用大筐大盆盛装的。
大家也顾不上什么讲究,就是席地而坐,大吃大嚼。
甚至有人连筷子都懒得用了,肉菜盛进自己碗里,便一手卷着大饼,一手抓起肉菜吃着,穷形恶相,难以言表。
“皇帝年少,不辨忠奸。致使奸佞聚集,蒙蔽官家,祸乱朝纲,坑害忠良……”
义军首领包括那两千余轻骑兵的一些将领,不认字或者不认得几个大字,有的甚至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所以杨沅尽量用他们听得懂的话,对他们解释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这不是“动员令”,因为这些被抛弃在金国的“祭牲”,如果不是有杨沅和辛弃疾摁着,他们早就炸了。
是的,杨沅用他一百多天来同生共死,并且最终带着他们成功活下来的壮举,征服了这些糙汉子们的心。
他们已经真心实意地认可了这位大王。
杨沅现在召集这大大小小的将领们,不是动员他们,而是在向他们灌输一件很重要的事:
兄弟们,我们不是造反哈,我们是‘清君侧’!
来,跟我一起大声念:
“清、君、侧!”
杨沅把这个道理,反反复复掰碎了给他们讲,直到大家饭也吃饱了,酒也喝足了,人也不耐烦了,这才一挥手。
“各自回去,带领本部人马,行动!”
大小首领们如蒙大赦,立即爬将起来,一轰而散。
杨沅见了不禁大皱眉头,带兵带惯了,是真的看不惯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草莽匹夫。
这么不听话,能……成事儿么?
……
临安多水,山也不少。
西湖西北、西南、东南三面,形成一个马蹄形的山地,里面一圈,外面一圈。
这山又以天竺山为界,分南山、北山两大块。
吴山属于里面那一圈,划到南山那一块。
吴山第一峰上,吴挺正轻拭吴钩。
吴钩就是曲刀,宋军用刀虽然主要是直刀,但曲刀装备率也依旧不低。
而且由于大宋律法不禁曲刀,所以民间也常见吴钩。
吴挺手中这柄吴钩,自然是极为锋利的,在一盏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寒的光。
帅堂上很是安静,今日正旦,实际操控步军司大权的楼忘臣,做为天子近臣,也去宗阳宫赴宴了。
自进京任职,数年来一直安分守己的西军骁将吴挺,一句“我来留守兵营”,楼忘臣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便得意洋洋而去了。
“步帅,人马已集结完毕!”
一员披甲的骁将,军靴甲胄,一步一铿锵地走进帅堂,按刀肃立。
吴挺缓缓扬起双眸,眸中精芒似手中吴钩一般,闪过一丝锐利。
吴挺自幼从军,虽然是有着家族背景的加成,可就只从他在自己十二个兄弟里边脱颖而出,成为吴麟最器重的儿子,又岂是易与之辈。
真当这五年,他在吴山第一峰上,只是修身养性?
一个根本不知兵的楼忘臣,被人架空了也浑然不知。
吴挺沉声道:“都头以上,不可靠者,全部,杀!”
“诺!”
“亥时二刻,铁冶岭步军、钱粮司岭步军,开拔进城,分别控扼宗阳宫、皇宫。
西溪步军司,控扼西溪马军司,阻止其出入,若遇冲击,务必抵挡至天明!”
披甲人咧嘴一笑,笑出一脸的铁血气息:“步帅放心,在那儿,马军司就是龙困浅滩,他们摆布不开。”
吴挺一挥手,披甲人便转身大步而去。
吴挺缓缓起身,将吴钩往腰间一挂,便大步走了出去。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第855章 箭在弦上
赵愭登上宗阳宫城楼,俯瞰满城灯火的时候,心中有一阵异样的激动与满足。
他登基时,有摄政王、有辅政大臣。
亲政时,晋王赵璩也是与他平起平坐的。
甚至,更多时候,晋王才是主角。
因为那一天是晋王把本应属于他的权力,全部归还给他的时候。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当他从赵璩手中接过王权的象征,晋王退下,他才成为当之无愧的主角。
而这一刻,他俯瞰着下方,所有人都在他面前低头。
这才是天子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是,他一转眼,便看到了晋王。
赵璩虽然已经恢复了闲散王爷的模样,今日的穿着也并不隆重。
可赵璩就只是懒散地站在那儿,赵愭心中便顿时生出一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这是他的叔父,就连他父亲的皇位,也是这位叔父让出来的。
而他的皇位,却是继承自他的父亲。
所以……
哪怕此刻赵璩正在向他低头行礼,他的心中也有矮人一头的感觉。
大恩如大仇!
从来不是因为什么思谋报答,实在无以为报的扭曲心理。
那不过是一种遮丑的说法。
不过就是知恩不报,甚至因为别人对自己有恩,舆论会迫使自己向对方付出,于是心有不甘的白眼狼,勉强扯出的一块遮羞布。
“王叔,今日正旦,自家人,不必拘于大礼。”
赵愭勉强笑了笑,上前虚扶了一把。
看到赵璩的模样,赵愭心中莫名地一虚,眼神飘忽,下意识地便往大臣中去找赵谌的身影。
赵谌现在仍然叫言甚,他的真正身份,已经做为皇室密档封存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舍人”,皇帝的秘书。
权重,但算不上如何清贵。
赵谌看到赵愭投来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赵愭心中一宽。
刚刚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心中是颇为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