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这种情况下,他完全不必再继续投资老赵家。
老赵家只要还在,就对他有所亏欠,那就够了。
但是不管如何,既然钱侍郎这个江南最大的地头蛇选择了他,那也就意味着……
在钱家看来,他这个如今无职而有权的燕王,竟比皇帝更有投资价值吗?
百官……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样一想,杨沅不禁心中凛凛。
……
慈安殿里,赵璩静静地躺卧在榻上。
方才他苏醒了一阵儿,只是精力严重不足,和欣喜若狂的亲人只说了几句话,便又沉沉睡去了。
他被直接留在宫里歇养了,王妃曲氏也被接进了宫来。
太皇太后吴氏、皇太后谢氏、晋王妃曲氏、小公主赵宁儿,此时就安静地坐在珠帘外面。
有淡淡的药味儿从病榻上传出来。
皇太后谢氏低声道:“官家现在由杨寿照看着。”
说是照看,明显是看管,不过这种基本的皇家体面,还是要的。
太皇太后吴氏深深吸了口气,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
赵愭做下许多糊涂事,现在说是清君侧,实际上就是逼反了杨沅。”
皇太后氏谢氏有些不满,抱怨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再有什么不是,那也是君父,燕王未免也太……太……”
赵宁儿听她抱怨杨沅,有些不乐意了,替杨沅辩解道:“母后,分明是皇兄做事不地道。
女儿向折夫人打听了一下,金国海州都统制王世隆之所以身份败露,就是皇兄的人干的。
母后啊,皇兄这分明是想让燕王死在金国,那你要他怎么做呢?他可不姓岳。”
吴氏听到这里,也不禁怒火中烧,冷冷地道:“想让燕王死在金国又算什么,他甚至亲手给叔父下毒!”
殿上,一时间又静下来。
再过许久,吴氏悠悠一叹:“我赵家,现在能牵绊住杨沅的,唯有璩哥儿一人。
璩哥儿还在,杨沅便依旧是我大宋的忠臣,璩哥儿若是不在了……”
赵宁儿期期艾艾地道:“小杨将军,他……不会吧?”
吴氏奇怪地看了赵宁儿一眼。
赵宁儿脸蛋儿一红,忙辩解道:“杨存中在朝,人称老杨将军嘛。
为了区分,所以人家唤他…………小杨将军。”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倒更是欲盖弥彰了。
你想有所区分,直接称燕王不就行了?
燕王可只有一个。
吴氏暗暗摇头,赵家这些孩子,都是没心机的。
包括那个坐上皇位后变得心性恶毒起来的赵愭,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所以才当场露了马脚。
坏都坏的这么无能!
赵家这些孩子啊,历练太少了。
这样一想,吴氏心头更是笼上一层阴霾。
“人心,是会变的。而且,就算杨沅没有野心,那些跟着他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逼宫兵变的人又该怎么想?他们也不答应的。”
晋王妃曲氏因为赵璩的缘故,倒是对杨沅更了解一些。
她想了一想,点头道:“太皇太后说的是,杨沅此人,重情重义,恩怨分明。
而且拿得起,放得下。那些人既然舍了命追随他,杨沅绝不会负了那些人。”
皇太后谢氏一听便紧张起来:“但愿璩哥儿吉人天相。”
曲氏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他。”
皇太后谢氏马上跟着站了起来:“我陪你。”
她是大嫂,长嫂如母,又有兄弟媳妇陪着,自然不用担心什么。
两人掀开珠帘,去了病榻前。
吴氏眉头微锁地端起茶杯,看到眉儿轻轻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赵宁儿,手上动作忽然一顿。
慢慢的,吴氏脸上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赵宁儿被她看的有些坐立不安,低头往身上看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赵宁儿试探地问道:“皇祖母?”
“哦!”
吴氏醒过神儿来,淡然喝了口茶,道:“你也一夜无眠了,比不得老身,年纪大了,觉少,去歇会儿吧。”
赵宁儿盈盈起身,向皇祖母福了一礼,便在两名宫娥陪伴下,姗姗地去了。
……
言甚等人就地关押在宗阳宫里。
宗阳宫不是皇宫,杨沅便更无忌讳了。
如今卫戍这座宫观的,全部出自辛弃疾的山东义军。
首领叫李君成,和辛弃疾是同乡,而且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自义军起事,他就一直追随在辛弃疾身边,是辛弃疾最信任的手足之一。
有他坐镇此处,没有杨沅和辛弃疾的手令,谁也见不到那些东宫属臣,就算宫里来了人也一样。
赵谌、楼忘臣等人倒没有再被绑着,因为没有必要。
现在宗阳宫里除了他们,全是山东义军,一个能被他们策反或被他们收买的人都没有。
赵谌颓然坐在椅上,因为嘴巴受伤,含含糊糊地叹息道:“官家少不更事,热血有余,老练不足,处事焦躁,遇事无措,丝毫没有沉稳持重之风,实在难堪大用啊。”
楼忘臣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言舍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左司谏李渡欢担心地道:“楼将军,言舍人,燕王……会如何处置我们啊?”
赵谌淡淡地道:“总归是要死上几个人的,而且是要公开处刑。”
赵谌冷笑道:“非如此,如何证明他清君侧的正确?
难道,他还会把我们这些被他高喊着‘清君侧’的大臣招揽过去,为他所用啊?
那不是明晃晃打他自己的脸,说明他所谓的‘清君侧’只是一个幌子吗?”
李渡欢等东宫系官员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楼忘臣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道:“放心,死,也轮不到你们。
本官和言舍人这等人,才是杨沅绝不允许我们继续活下去的人。”
赵谌抿了抿唇,忽然看向李渡欢等人,沉声道:“你们记住,活下来的人,要韬光隐晦。
杨沅既然做了这件事,那就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往权臣路上走了。
如此一来,他的名声也就臭了,必成天下公敌,你们且先隐忍,机会……总会有的!”
就在这时,门户一响,一队官兵提了食盒进来,进门就往地上一放,按着刀,大声道:“晚饭到了,快吃饭吧。”
食盒还没打开,便有酒香肉香味儿飘出来。
一群阶下囚,谁会给他们好酒好肉地侍候着?
除非……
被拘押于此的东宫系大臣们顿时望向那些食盒,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那不是食盒,不是美酒佳肴,分明是一口口鬼头刀啊。
楼忘臣把心一横,站了起来,傲然走过去。
“这是要侍候哪几位大臣上路啊,说清楚些,我们这最后一餐,也好吃个明白。”
那山东义军大汉上下看他两眼,“嗤”地一声冷笑。
“你们全部,一个也少不了!”
殿上顿时一静,然后……
一直好静……
……
杨沅现在好忙,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再一抬头,天都要黑了。
现在朝臣系统、内尚书系统,基本处于半瘫痪状态。
杨沅的班氏和内记室,也还没有引入进来。
所以他事必躬亲,自然忙的陀螺一般。
眼看天色已晚,宫里快要上钥,杨沅便准备离开“政事堂”,尽快离开皇宫。
就眼下这形势,他要是敢夜宿皇宫,哪怕就是在这政事堂里打个地铺,明儿一早,外边指不定就有什么流言出来。
钱侍郎的要求,他答应了。
钱家想找一棵好乘凉的大树,他现在何尝不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以钱家在江南的底蕴,那是赵构在时,也不能忽略、必须拉拢的。
而且,他可以果断杀掉东宫系那些朝臣,他可不能轻率动姓钱的人。
钱氏曾经是钱塘国主,经营江南的时间,比大宋的历史还长。
你知道这么些年下来,只是通过联姻,通过血脉的交汇,钱氏一族的关系在江南盘根错节到何等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