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不夜侯 第1168章

作者:月关

  慕易不是这“小书生”的名字。

  她小小年纪,看起来似乎最多也只豆蔻年华,瞪起眼睛来时,还有一丝奶凶奶凶的稚气呢。

  所以,这也不是她的字。

  但,“慕易”是她的号。

  没错,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给自己取了一个号:“慕易居士”。

  她是陆九渊的小师妹,新蜀学的信徒,木易先生的狂热粉丝。

  她姓钱,闺名不肯示人。

  “慕易”这个自取的号,就是因为大儒木易而来。

  小姑娘家世极好,不仅有钱,而且有着各行各业的人脉。

  可以说,陆九渊等新蜀学弟子到处宣传新学,为木易大宗师造势,他们大部分只能出个人力。

  钱和物,都要靠这个小师妹。

  再加上她俏美可爱,所以,在新学弟子们当中俨然就是一个团宠。

  宋朝学风开放,士子们也好,太学生们也罢,纵论天下大事,那是什么禁忌话题都敢说的。

  何况这条船刚从巴蜀回来,船上的都是新蜀学派的弟子。

  那小姑娘自然更无忌惮,便道:“但是,伊尹可是流放了太甲,自立为王了呢。”

  在儒家正统学派的说法里边,是承认《史记》所载的。

  《史记》有载:伊尹,大商之名臣,不恋权势,辅佐四代帝王。

  第四代帝王太甲无德,伊尹流放了太甲。

  三年后见太甲已悔过自新,遂迎回太甲为王,他则病死了。

  但是,比《史记》成书早了两百多年的《竹书纪年》,是由战国时期的史官所著的编年体通史。

  在这部晋代因盗墓贼而出土的著作中,却记载着大量与《史记》全然不同的历史。

  比如启杀益、太甲杀伊尹等事件。

  又比如,竹书记载,自周受命直到周穆王时是一百年,而并不是周穆王一百岁。

  《竹书纪年》中记载“(殷)祖乙胜即位,是为中宗”。

  但《史记·殷本纪》中,却说中宗是太戊。

  但后世发掘的甲骨文上,写的正是“中宗祖乙”。

  只不过,《竹书纪年》的权力之争,实在是不符合儒家学说对于上古时代的美好描述,因而遭到很多大儒抨击、贬斥。

  不过,它在儒家学者中也不是被全盘否定的。

  包括很多否定它的大儒,其实也未必就真的不相信它的记载。

  只是,价值取向的需要,注定了它不能被主流儒家学者认可。

  但是,这也不是绝对的,历代儒家学者中都有人研究它。

  宋代的《太平御览》中就记载“仲壬崩,伊尹(流)放太甲,乃自立”。

  新蜀学兴起后,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儒家学者,务实之风渐起。

  对于《竹书纪年》,也就有更多学者进行研究并认可了。

  在《竹书纪年》中,伊尹辅佐第四代皇帝太甲时,权力达到了巅峰,于是自立为王。

  七年后,太甲从流放之地潜回,杀掉篡位的伊尹,并改立伊尹的儿子伊陟和伊奋继承伊家。

  之所以他们普遍对失败者采用流放的方式,而不是赶尽杀绝,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做不到。

  因为那时的大臣,就如此前的女真部落联盟,他们背后都是有一个大部落存在的。

  而杨沅,从赵构、赵瑗,再到赵愭,这可是三代了。

  大宋若是改立皇帝,正好是第四代。

  若此时提及这个话题的是朝中大臣,必然因为忌讳而顾左右而言它。

  但,这条船上的,却是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

  于是,就这个话题,他们又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就在这时,一个船工跑进来,对这群穿着儒衫的年青人禀报道:“各位先生,龙山渡码头就要到了。”

  龙山渡码头上,一群朝廷大员此时也正聚集于此,因为首相魏良臣,今天要回建康老家去了。

  码头上人头攒头,朱紫绿帛,各色冠带,济济一堂。

第866章 软饭硬吃的王

  码头上,大半个朝廷都在这里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尽管《皇宋刑统》已经恢复几年了,但一次杀掉这么多的官员,谁不兔死狐悲?

  魏良臣在朝中多少年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倒也不至于因为畏惧燕王的钢刀,便连送行一个个的都不来。

  况且,朝廷给足了魏良臣体面,是先封了侯才让他致仕的。

  人家来送行,你啥理儿也挑不出来。

  不过,一样是送行,也因关系的亲疏远近,会形成不同的圈层。

  比如最后陪着魏良臣走上甲板的,也不过就是几位宰执和六部尚书、侍郎一级的人物了。

  魏良臣站住脚步,看着面前几位相送的朝廷大员,心中感慨万千。

  他拱了拱手,语气低沉地道:“诸位,老夫就此别过,这大宋江山,就托付给诸公了。”

  户部左侍郎黄旭不屑地道:“眼下,杨沅攥着刀把子,斗狠,我们是不成的。

  可这天下要运行有序,难道是要靠那帮赤老么?

  文治,是要靠我等大臣的。等到民不聊夫、天怒人怨之时,他杨子岳,也就是千夫所指之时了。”

  众大臣听了,不免神色各异。

  魏良臣喟然一叹,道:“凡事,还以江山社稷、黎庶百姓为重吧!”

  此时,那艘从巴蜀驶来的客船也靠了岸。

  老宰相要荣归故里,自有官府派员护送。

  前方的开路官船示意之下,这条客船已经开始提前向岸边靠去。

  舱中论道的蜀学众学子便也纷纷走上甲板,一瞧码头,嚯!

  非紫即朱,好不气派。

  魏良臣致仕还乡的事情发生的太晚,船上众人还不知道,见了难免产生各种猜议。

  不过,那钱姓少女却懒得分神。

  眼见船将靠岸,她藏在心中许久,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话,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大师兄,老师真的要在七宝山上新落成的吴山学宫开讲吗?”

  陆九渊笑道:“当然是真的。”

  钱姓少女听了,顿时笑靥如花:“太好了,等有了老师开讲的准确时间,大师兄可一定要知会小妹一声啊。”

  陆九渊笑道:“你放心,自然不会忘了你的。”

  陆九渊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妹,有多痴迷木易先生的学术。

  那真是木易先生的身影出现在哪儿,她就会追随到哪儿。

  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娃儿,偏生如此痴迷学术,陆九渊也是很感动的。

  这时,旁边一名学子忽然道:“欸,你们发现没有,只要是燕王主持建造的学宫,一旦落成,木易先生便一定前去开讲。

  燕王和木易先生一定非常熟悉,交情很好。”

  另一个学子道:“还用你说,不仅如此呢,你发现没有,只要燕王在哪儿,木易先生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哪儿。

  只要是木易先生开讲,燕王一定同城。”

  陆九渊其实也发现这个奥秘了。

  在他想来,要宣扬一门学术,是离不了权贵支持的。

  而木易先生背后,很可能就是燕王杨沅在支持。

  不过,搞学术的嘛,心态大多有些清高。

  他们离不了权力和金钱来进行学术研究尤其是推行,却又羞于把学术这么高贵的学问,和权力还有金钱扯上关系。

  陆九渊便清咳一声,道:“先生研究的是入世之学,自然要游走天下,观摩世间。

  而燕王,那就是一个专门制造麻烦的人。

  他出现在哪儿,哪儿便是风起云涌,先生又怎么可能不出现在那儿呢?”

  “就是就是,你们呐,一天天的不好好研习学问,就会胡思乱想。”

  钱姓少女马上附和,有些不高兴地看着这两个多嘴的人。

  木易先生诶,她心中的神,怎么可以被人如此玷污。

  这话很容易叫人误会木易先生阿附权贵的好吗?

  一船到岸,一船行。

  魏良臣黯然归去也。

  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却于此时,登上了临安的码头。

  钱姓少女上了岸,便有家里派来的马车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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