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杨沅迷迷糊糊地道:“阻止他,不要让他去。你去看,去绍兴沈园看看,如果……如果他已经题了那首诗,就……铲掉它!铲掉!那个害人性命的玩意儿……”
李师师惊奇地看着杨沅,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说胡话也不该思维如此发散吧?
他究竟在说什么呀?
她却不知,杨沅这是先想到了鹿溪,从而想到了陆游。
鹿溪与他缔结姻缘之后,便是社会认可的一种最亲密的关系。
哪怕鹿溪对他的复仇之举并未参与,也毫不知情,杨沅的行迹一旦败露,也要受到株连。
现在,他要默默无闻地死在这里了。他做的事,始终没有被朝廷知道,所以株连是谈不上了。
但,如果婚约还在,以他对鹿溪的了解,这个二八芳华的少女,就得为他枯守终生。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他宁愿鹿溪因为恨他而淡忘了他,以后再去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她才十六岁呀!
所以,他就忽然想到了陆放翁。
这位仁兄就是抗不住母亲给他的压力,休了对他情深意重的表妹唐婉,把她送回了娘家。然后,另娶了娘子。
唐婉也是官宦世家,才貌双全,并不乏追求者。
大宋唯一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濮王这一脉的永嘉郡王赵士程,就对唐婉一往情深,马上把心上人娶过门去,对她宠爱异常。
从此,陆游另娶,唐婉再嫁,那就各过各的日子呗,可陆游偏不。
在一次沈园聚会上,这对表兄妹和前夫前妻又重逢了。
重逢也就罢了,赵士程很尊重他的妻子,唐婉上前给陆游敬了杯酒,他也没有在意。
结果,赵士程携妻离开后,陆大诗人却诗兴大发,在沈园墙壁上题下了一首《钗头凤·红酥手》。
既然你不能跟人家长相厮守,那就别表现得你对人家如何一往情深啦,你这不是只管撩闲不管结果的渣男么?
唐婉本来就对初恋念念不忘,第二年春天再游沈园时,见到了墙壁上陆游写给自己的这首词,心中大为悲恸,一下子就抑郁了,当年秋天,她就郁郁而终。
这件事大概也是陆大诗人一生中唯一一件深为后人诟病的事了。
要么你就顶着不孝的名声,坚决不和发妻了断。
既然断了,那就断爽快些。
你给不了人家幸福,却还要婆婆妈妈地对人家大表你的深情,让人家对你继续念念不忘,你这不是坑人吗?
杨沅虽然没有恩平郡王赵璩那种见不得人间不圆满,看见悲剧就要怒发冲冠的率性,可是对这件事,他也很不认同陆游的做法。
和陆游结识以后,他就想起了这桩悲剧,一直想着有机会帮他避免这桩大错。
方才思及鹿溪,想到了被陆游坑死的唐婉,所以念念叨叨的让李师师帮他完成这桩心愿。
只是,他现在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哪些是嘴里说出来的,哪些只是心里想过的,他都分不清楚了。
所以,他以为自己已经交代明白了,可李师师却是听了个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眼看杨沅说着说着,又沉沉睡去。
李师师不禁自语道:“我就没见过一个要死的人,还能絮絮叨叨说这么多的。”
可是,看了看杨沅热的发红的脸庞,李师师脸上又浮起一抹忧色:“不过,他好像真的快要死了。”
“我……要不要把‘蛰龙功’传给他呢?那个牛鼻子不是说,这门功法能调理内症么?也许……管用?”
第147章 夫人,请指教
李师师有点小纠结。
她倒不是秘技自珍,况且那陈道人传给她的“蛰龙睡丹功“,她觉得除了特别助眠之外,倒也平平无奇。
如果说有别的效果,那自己衰老较缓,这些年来一直无病无痛,不知道和这功法有没有关系。
但她天生丽质,保养得宜的话,四旬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如三十许人,也不算稀奇。
而且她来到临安后,一直深居简出,生活规律,从不曾有过头疼脑热,也未必就与那功法有关。
因此李师师也就没把这功法太当回事。
但,她重“然诺”。
那位老道人说过,不许她把全篇“蛰龙功”外传,所以此前她只把这功法的上篇传给了丹娘。
可是,不仅老道对她做过交代,她自己也读了不少道家经典,那些道家经典虽然不是吐纳之学的道典,毕竟有不少名词与她所学功法是相通的。
所以从她的理解来看,她觉得如果说这套功法能够调治内症,那么主要就体现在下篇所载的内容。
可上篇是根基,不学上篇就学不了下篇,如果上下篇都传给杨沅,岂不是失信于人?
李师师一生还从不曾背信于人,要她做出违背自己做人原则的事,着实有些踌躇。
可是,看看榻上已经烧得两颊潮红的杨沅……
这孩子杀了金国副使,又杀了近两百个卖国贼,便是征战沙场的老军,能有几人有这般战绩?
说起来,这也是于国于民有大功劳的人,而且,他还是自己干女儿喜欢的男人……
犹豫良久,李师师突然两眼一亮,唇角渐渐逸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她,有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好主意!
……
临安府衙的停尸房,在府衙西北角最偏僻的所在。
毕竟是存放尸体的地方,比较招人忌讳,所以选择的地点,都是比较偏僻,在众人日常活动范围之外的地方。
所以,宋老爹和老苟叔潜入这种地方毫不费力。
“不是他!”
房间里比较昏暗,宋老爹也不需要光线,他毫不忌讳地拿过死者手掌摸了一下,就已得出了结论,同时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就只这一摸,且只摸了一处,他就找到至少三处与杨沅不符的地方。
最明显处,就是他手上的茧。
一个天天用刀劈柴、劈了整整一年的人,手中哪个部位会有老茧,他一清二楚。
万大娘子那些人虽是杀手,学的却尽是杀人的本事,对这些方面,反而不及这个斥候老兵有经验。
再加上当时万大娘子急于想确认死者身份,又得在张去为和曹府尹面前,坚决和包括一个金人在内的死者撇清关系,所以只急急查验了一处对她来说最明显的标记:肋下金钗刺出的伤痕。
所以她根本不曾验过这具尸体掌上的老茧。
刘莫掌上也有茧,却是在手指的侧面,那是学习刺绣磨出来的。
老苟当然绝对相信宋老爹的判断,不禁松了口气,啧啧赞道:“这小子,挺厉害的呀,‘至味堂’火烧众恶犬,‘齐云社’突围一群狼,手上沾了这么多条人命,老宋,这可不比你杀的人少了。”
“废话,毕竟是我……前女婿。没点本事,我当初肯把女儿给他?”
“老宋,这女婿,你真不要了啊?”
宋老爹没好气地道:“这混账东西现在又不知道钻进哪个老鼠洞去了,我们想护着他,都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要什么要?”
宋老爹放下了布单子,道:“等他决定罢手,而且那时还没成为朝廷的通缉要犯再说,不然,叫我闺女天天跟着他钻老鼠洞当贼婆子?”
老苟叔担心地道:“老宋,这小子离开‘至味堂’就变警觉了,这回从‘齐云社’死里逃生,只怕会变得更小心,咱们不会就此跟丢了吧?”
宋老爹信心满满地道:“除非他不再出手,否则,只要有点风吹草动,我就能找到他。你也别开酒馆了,反正我家生意做大了,你也过来帮忙。这回,你帮我砍人,我主要负责盯着那臭小子,不怕他再跑丢了。”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是国信所派来的人拖着板车来拉尸体了。
宋老爹听到声音,立即向老苟叔打个手势。
二人各自攀着一根柱子,三两下就爬了上去,身子往大梁后面一掩。
大门“吱呀呀“地打开,光亮透了进来……
……
仁美坊,溪边小亭处。
寇黑衣轻轻抚摸着小亭栏杆处被砸裂的位置。
旁边站着两个便衣的皇城卒,三人俱着便衣。
这里应该就是船上金人死亡的第一现场了吧?
然后,顺流飘到了下游的中和坊?
可是,如果那个金人已经上了岸,从这砸裂的栏杆来看,他是面向河水,站在小亭当中。
最后,他的尸体为何又出现在了小船上呢?
二人缠斗之中,又跌回了小船?
金人和那个不知身份的死者,和昨夜齐云社之乱,究竟有没有关系?
思量半晌,寇黑衣缓缓抬起头来:“柯铄,你去查一查那条船,看看昨夜可有人船只失窃,从什么地方失窃的。”
身后一名便衣皇城卒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此时,杨存中正在殿前司向老伙计赵密吐槽:“你说说,你说说,这天子脚下,现在这治安真是越来越差了,他曹泳是怎么治理的?唵?咱昨儿夜里拉着老友去夜钓,嘿!船竟然被偷了,简直岂有此理!”
仁美坊溪边小亭处,寇黑衣又道:“梁易!”
“卑职在!”
“你去临安县,报称在仁美坊丢失了重要公函,要他们派员配合,逐户排查一下,重点是调查昨夜有谁听到、看到这边的动静了,如果有可疑的人家,要格外仔细。”
梁易拱手道:“诺!”
两个便衣皇城卒相继离去。
寇黑衣轻轻拍了拍那截断裂的栏杆,这砸裂处,真的是铁骨朵造成的么?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觉得有些不对。
皇城司当然不放心让刘商秋独自去调查国信所,可是国舅爷发起了驴脾气,又不能不照顾他可怜的自尊心。
但私下里,曹指挥还是另行派出了一支人马,那就是寇黑衣所领的这一队人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