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跑着跑着,沐丝的步伐就慢了下来,悄悄对跟在身边的陈力行道:“一会儿仔细看看,若是情形不妙,立即护着本官,咱们退回国信所,封衙不出,静候结果!”
陈力行还未回答,于吉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拍着胸脯,慷慨激昂地道:“沐押班放心,于某一定护得你的周全,谁想对押班不利,叫他先踏着我于某人的尸体过去!”
小点声儿,你他娘的小点声儿!
沐丝又是挤眼又是歪嘴的,奈何终于有了表现机会的于吉光亢奋的不得了,根本没发现他的暗示。
……
垂拱殿后,延和殿前。
罗克敌率领的三百禁军已经开始“洗地”了。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在罗克敌下令降者不杀时,在此之前主动弃械仍旧被杀的军士已经超过大半。
如今伤而不死的,五不存一,其中包括邸九州。
一身武功,护住了他侥幸未死,此时他背倚宫墙,坐在血泊之中。
他身上被刺了五枪,虽然都被他避过了要害,伤势仍是极重。
而且,他还被枪兵扑近改用佩刀搏斗时,砍断了他的一条手臂,现在已经完全无力挣扎了。
“齐云社”执事韩佩就趴在他脚下,背上杵着两杆枪。
他今夜被邸九州选调入宫,本来也是为了占一份功劳,在接下来官家的封赏当中,占据一个禁军将领的位置。
可现在,他连性命都要不保了。
韩执事慢慢伸出手,抓住了邸九州的官靴,气若游丝地道:“邸……社副,你我从前……闲来无事,勾栏听曲,插花弄玉,也是……极好的。何必……非要求官呢?”
“噗!”
“洗地”的禁军官兵赶过来,看看此人已经不能活了,一刀便刺进了韩执事的后心,给了他一个痛快,然后踩着他的后背,把两杆枪拔了出来。
邸九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死法不稀奇,杀人者无名,确实够憋屈,可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两名军士走过来,一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另一人没有手臂可抓,便提起了他的足踝,拖死狗似的把他拖走了。
邸九州在即将晕迷之际,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那封密札。
密札还塞在欧阳伦的嘴巴里,欧阳伦仰面朝天,已经咽了气。
然后,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人走过来,弯腰从欧阳伦口中抽出了那封牛皮封装的密札。
肥天禄持信在手,便快步走开了。
而邸九州则被拖着,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拖出了一地的血迹。
垂拱殿的右“丙舍”内,也就是耳房内,正有一个身着宫装的少女坐在一张茶床后面。
茶床上摆的却不是茶具,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工具。
茶床两侧,各有一架猴儿攀树造型的落地大灯,灯上各燃蜡烛十余株,照得桌前一片通明,映得少女美颜如玉。
身着普通禁军服装的普安郡王赵瑗,正在“丙舍”内走来走去。
虽然他面上冷静,可他的步伐,却透露了他心中的焦灼与不安。
这时,门扉一响,一袭青袍的肥天禄手持密札,快步而入。
赵瑗立即迎上前去,急不可耐地道:“拿到了?”
“茶床”后面坐着的明丽少女也抬起头来,唤了一声:“爹!”
“幸不辱命,下官拿到了!”
肥天禄对赵瑗交代一声,便急急赶到桌前,赵瑗也马上跟了过来。
肥天禄把皱皱巴巴还带着欧阳伦口水的密札放到“茶床”上,急问道:“女儿,你快看看,可有把握打开,再循原样封合,不能露出破绽?”
赵瑗也满脸希冀地看向肥玉叶。
这位时常以供奉绣品为名出入宫闱,还是“尚书内省”的“内尚书”折月落折夫人的干女儿肥玉叶,立刻拿起牛皮密札,仔仔细细验看了一番,然后对普安郡王和父亲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能!”
赵瑗和肥天禄齐齐松了口气,肥天禄道:“快,马上打开!”
肥玉叶把信摊在桌上,便从那些摆放整齐的小工具中,拿出一柄极细极小、锋刃不过一寸的木柄小刀,便往烛火上烤去……
……
杨沅坐在四轮车上,眼看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屠杀从开始到结束,肥员外也从身边离开了,只剩下在他身后推车的赵璩,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
杨沅不禁仰起脸儿来,问道:“润夫兄,你把我推到这儿,究竟是要干什么?”
“亮个相啊!”
赵璩笑嘻嘻地答道。
杨沅茫然道:“亮个相?然后呢?”
赵璩道:“然后,就会有很多人证明,是你,运筹帷幄,破获了奸谋。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不会少了你。”
“我……,润夫兄啊,你做事能不能着点调儿啊,我一个平民百姓,主持今夜行动,破获奸人阴谋?这……说出去能有人信吗?”
赵璩像变戏法儿似的,从袖子里变出一本厚厚的簿册,扔进了杨沅的怀里。
“拿去,回头慢慢看,背熟了它,等你伤愈,便可入职了。”
杨沅拿起那本厚厚的簿册,这簿册封皮的颜色和文字,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年光景了。
左上角有一串编号,右面竖着还有一行文字:“大宋枢密院机速房杨沅甲历”。
杨沅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知道所谓“甲历”就是人事档案的意思。
而且,普通人是没资格被建档的,顶多也就是在官府的黄册里有你一笔,表示辖区内有你这么一个人口,是要交税服徭役的。
能被专门建立“甲历”的,那都是官。
他的为官履历,选拔、考课、奖惩。平时的功绩和过失,履职期间的德、行、识等方面都要有详细记载。
这是我的人事档案?还是枢密院机速房的?
我什么时候成了枢密院的官了?
第163章 代号‘宋词’
杨沅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在大宋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里,居然有一份人事档案?
看这封皮的作旧程度,可不比萧千月差啊!
垂拱殿耳房里,玉叶姑娘正小心翼翼地揭开火漆封印的密札,浑然不知外边的杨沅对她的做旧本领,给出了如此之高的评价。
杨沅翻开甲历,借着灯光看去。
略去最前边家世身份年龄等记载,关于他的第一条履历就是:
“绍兴十四年四月,朝廷以吏部侍郎陈康伯为报谢使,钱恺为报谢副使,赴金国。”
“杨沅以小厮身份随行,再以水土不服为由病故于金,自此假死脱身,原地潜伏,专司搜集、输运情报。”
“别号:宋词!”
别号,就是代号的意思。
后边是他一次次成功搜集、传送金国情报回大宋的记载。
情报是什么内容,大宋这边是由谁负责接收的,情报起到了什么作用,之后对他有什么表彰和提拔。
一笔笔,一桩桩,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杨沅茫然地想,按这履历,我十三岁就当兵了?我这都……十年老兵了啊!我还潜伏敌营近十年,屡立大功?
不管杨沅信不信,反正任谁见了他这份详实、详尽的履历,那都得相信。
这位,可是深入敌后十年,在谍报战线上收获累累的大功臣呐!
杨沅一年前谎称自己从北国回来,想弄一份大宋的普通百姓的户籍,都得他大哥这位皇城司探事官亲自出面去厢公所,才替他把手续跑下来。
结果现在……
权力,真是无所不能啊!
杨沅这厢感叹着,曹敏曹指挥已经带着沐丝沐押班,匆匆赶到了南宫门。
曹敏今天拉沐丝在这里谈判,假意要缓和皇城司与国信所双方的关系,实则就是为了把他国信所也拉进来。
这趟混水,是机遇,也是风险。
机遇我们拿了,但风险……,不好意思,有劳国信所的各位兄弟,帮我们一起担着吧!
他们赶到南宫门时,刘商秋正押着李德福从里边出来。
李德福真正的心腹毕竟只有那么几个,这几个心腹里,敢公然跟着他造反的更是几乎没有。
皇城司的人一旦亮明身份,道明来意,李德福那些手下就没几个敢死拼的了。
其实,同样的事放在垂拱殿后那些军士身上,也同样适用。
只不过,那里需要一场大屠杀,既是一场彻底的清洗,也是想让事情的影响力,扩大到一个官家必须面对的程度。
不然,以赵构已经习惯于逃避现实的心态,谁也无法预料,他究竟会做何反应。
一见皇城司的人拿了守卫南宫门的人,沐押班顿时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是发生宫变,因为他不清楚,今时今日有谁有那个野心、也有那个能力发动宫廷政变。
所以他也就无法判断,政变的成败,哪一种结果会牵连到他。
不过,此时见是皇城司拿人……
大概性质没那么严重了。
李德福一见好友沐押班,立即叫道:“沐押班助我,沐押班助我,快杀退这些奸贼,他们要造反。”
沐丝看了一眼刘商秋,国舅爷要造反?你猜我信不信?
曹敏假惺惺地惊问道:“刘副指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