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这丫头,是因为不放心她,所以才急匆匆赶来澉浦的吧?
我冷羽婵就这么叫你放心不下么?
冷羽婵觉得很委屈。
她现在对杨沅确实大为改观,不仅佩服、欣赏,而且……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但是,她可以对天盟誓,她的喜欢,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她很清楚,她是一个宫廷女官,就算她不想一辈子留在宫廷里,也得年满三十岁,才能得自由之身。
所以,如果她和杨沅发生了点什么,那么不只她将前程尽毁,杨沅也将前程尽毁。
因此,她很理智地藏起了自己心头那点刚刚萌芽的情感,让它保持在一个理智的范围之外。
结果,薛丫头居然还这么不信任她,这让已经很努力的冷羽婵觉得很委屈。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薛冰欣虽然刚一来,就旁敲侧击地询问她和杨沅相处的事情,但并没有像以前一样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喜欢杨沅。
这回,完全没有。
薛丫头似乎只是很简单地想要知道,他们二人一路同行的这一天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回到澉浦的这一天一夜里又发生了些什么。
随后,冷羽婵便很敏锐地发现,薛冰欣现在对杨副掌房好像比对她都要上心。
只要一看见杨沅,薛丫头就会下意识地凑过去。
她并没有刻意吹捧杨沅,也没有没话找话,但她就是能很自然地切入杨沅的话题。
她的话甚至并不多,而是好像很喜欢听杨沅说。
杨沅说的时候,她月牙儿似的眼睛,就一直安静地凝睇着杨沅,认真地听他说。
冷羽婵一直都知道,薛冰欣是个社牛体质,很会和人打交道。
当初她和薛冰欣调入机速房,那时肥玉叶也刚刚到任不久,可谓百废待兴。
肥玉叶那时专注于“鱼字房“在全国各地谍探组织的重组与调整、考核与迁并,她做副手,诸般细务处理的井井有条。
而薛冰欣就负责待上接下,还有和其他各房沟通、接洽相关事务,显示出了她在人际交往方面的能力。
不过,冷羽婵从未发现,薛冰欣原来这么会来事儿。
那种崇拜、倾慕、专注的小眼神儿,尤其是一双甜甜的月牙眼儿,跟两只钩子似的,哪条鱼儿不上钩啊。
再看看薛冰欣今天的穿着打扮,冷羽婵总觉得好姊妹现在太心机。
再看看她自己,因为衣服染了血污,换洗的衣物又没带,现在只能穿着一身的男装,头发梳一个高马尾,跟个假小子似的,冷羽婵就觉得更郁闷了。
“嗯……我们现在就急审一波,他们招出的若有漏网之鱼,咱们可以一路回临安,一路顺手抓捕……薛右衙所言,确有道理!”
对于薛冰欣提出的建议,杨沅点了点头,向冷羽婵问道:“冷押衙,你以为如何?”
冷羽婵的心情顿时多云转睛了。
哼哼,他叫我冷鸭鸭,称呼你可是薛右衙,美什么呀你。
冷羽婵便迈开一双悠长的大腿走过来,顶着一个高马尾,又酷又飒。
“卑职以为,这个建议,并不怎么样!”
“哦?”薛冰欣的眼刀“嗖”地一下甩了过来。
冷羽婵仿佛没看见似的,笑吟吟地对杨沅道:“咱们在澉浦码头已经待了一天一夜了,这么多的船,这么多的人犯。
咱们还征用了‘东海大客栈’,这么大一个码头,这么多人来人往,还有什么消息是到现在都没传出去的?”
“能跑的,早就跑了。跑不了的,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功夫。试问,我们就这么一点人手,其中许多还只会干些打打杀杀的活儿……
那么,让谁来审,审到什么时候?回临安,最多不过一天功夫,磨刀不误砍柴功啊杨副承旨!”
“冷押衙说的也有道理,小骆你觉得呢,小骆?”
骆听夏拿着个铅笔头,从一张公案后面慢慢站了起来:“哎呀,终于找到了。啊?杨副掌房你叫我吗,有什么吩咐啊?”
杨沅道:“薛右衙刚才说……”
小骆道:“卑职觉得,能抛给地方官府处置的,就抛下,必须带回临安去的,就全部带回‘行在’去。
现在刚过晌午,咱们早点动身的话,不到夜市二鼓,也就到了。”
“也好!”
杨沅点点头:“那就吩咐下去,尽快准备,把该带的都带上,咱们启程返回临安!”
杨沅带着骆听夏匆匆走出去做安排了。
薛冰欣失望地道:“啊?我才刚到,这就要走吗?”
薛冰欣心中很是懊恼。
早知如此,我在临安等你们就好了啊,我急匆匆赶来这里做什么?
她本来是想着,在澉浦这边才方便“勾引”杨沅。
在“鱼字房”,除了杨沅的签押房,实在没个合适的去处。
结果……
冷羽婵乜了她一眼,酸溜溜地道:“你来,不就是怕我不走吗?现在让你得偿所愿喽,这怎么还不开心了呢?”
薛冰欣狠狠地瞪了冷羽婵一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等着吧,等我揭穿了他的真面目,看你如何痛哭流涕地谢我,哼!
第245章 白隼黑衣
杨沅一行人开始从澉浦码头往临安赶了。
此时,临安秦府,无暇堂内,秦桧、秦熺两父子,正对坐在一张棋盘两侧。
貌似正在对弈,但棋盘空空,尚无一子。
秦熺无心下棋,他忐忑不安地道:“父亲,季舍人、曹尚书、浙东转运司、临安府……,很多人这次都要倒霉了。”
“主持其案的,是机速房和皇城司,他们可都是直属天子的,这分明是官家要对父亲大人你下手了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秦桧淡淡一笑,从旁边拿过一只小匣子,打开来,从中随便抽出一张手札,看也不看,便甩到了棋盘上:“看看!”
秦熺好奇地拿起手札打开看了看:“绍兴二十四年八月廿三,幸冯氏赏红霞帔,十三十。廿五幸吴氏为才人,十三十一。”
秦熺茫然道:“这是什么?”
秦桧道:“都是宫里送来的关于官家的各种消息,你看到的这张是什么?”
秦熺道:“似乎是官家临幸妃嫔的信息。”
秦桧淡淡地道:“哦,那张,记录着官家这个月下旬里临幸过的所有女子。”
秦熺道:“这上面……什么十三十一的,是什么东西?”
秦桧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前边的数字,是该女子入册的年纪,后边的数字,是该女子实际的年龄。”
赵构喜稚龄,并非什么秘密。诸多史料都有提及。但毕竟律法规定十三才可嫁,入册资料就得造假了。
秦熺吃惊道:“这么小!天癸都还没来啊!”
秦桧讥诮地道:“如今宫里,也就刘婉容能哄得官家误以为他仍雄姿英发,所以圣宠不衰。
我们这位官家,很久以前就只喜欢小的了,也许,越不行的人,就越喜欢小的吧。”
说完这句话,秦桧忽然想到,他眼前这个儿子只是养子。
他没有亲生儿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属于不行的男人,脸色不由一黑。
秦熺道:“父亲给我看这个的意思是……”
秦桧泰然道:“官家如此私隐的事情,为父都一清二楚,这上边最后一个所幸的女子,就是昨天。”
秦熺明白了,父亲是说,官家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而且及时掌握。
所以,官家有没有要动他的意思,父亲自然也该一清二楚。
秦熺总算放下心来,吁了口气道:“父亲的意思是,官家并没有想动咱们秦家的打算?”
秦桧淡淡一笑:“官家若是动我,就是打他自己的脸,他怎么动啊?不过……”
秦桧眯起了眼睛,沉深地道:“官家想削我的羽翼却是不假,官家已经迫不及待了。”
秦熺听了顿时急了,官家光是没想动秦家不行啊!
父亲正在谋划着把他推上宰相之位呢,现在官家却想削父亲的羽翼,那自己岂不是没有机会拜相了?
秦熺忙道:“父亲,这次借贩私案、马皇弩流出案为由,官家可是拿了咱们不少人,如此下去……”
秦桧淡淡地道:“不要慌,为父心中,自有主意。”
“父亲的意思是……”
秦桧挥了挥手,秦熺心有不甘地起身,向秦桧行了一礼:“孩儿告退。”
秦桧目送他出去,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他有事不与儿子商量,实在是这个儿子志大才疏,手段浅薄。
秦家吃了这么个大亏,他所想到的报复手段,居然就是借机弹劾机速房的蝉字房失职,免了几个机速房的小官,那有个屁用!
简直是小孩子把戏,幼稚透顶!
和他商量大事,就怕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秦桧抚须思量片刻,取出一枚棋子,“啪”地一声布在了棋盘之上。
官家啊官家,你我君臣半辈子了,现如今,我只是想把相位传给我的儿子,再保秦家一世荣华而已,你都不肯的么?
秦桧轻轻叹息了一声。
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秦家千代万代。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堪大用,自己只能把一切都给他铺好,只是守成的话,秦熺或许还是能够太太平平做一世宰相的。
然后,按照他本来的计划,就该轮到他的“状元孙子”拜相了。
秦家三代宰相的话,那时门生故吏将遍布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