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但……把他抓回来,让他这个大宋的状元做我撒巴山的入赘女婿,还不能扳回一局么?
讹论还认同儿子耻辱该用鲜血洗刷的道理。
毕国公主作为女人,显然不认同这对父子的想法。
毕国公主眼见无法说服丈夫,便私下派出阿蛮,想破坏阿布的行动,把杨沅和女儿一起带回山去。
盈歌听到这里,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了。
当她被绑在车上,在两军阵前成千上万的人注视下,身旁是一群正在宽衣解带要侮辱她的大汉。
她的胞兄做什么了?
后面有一支大军的胞兄,要一箭射死她!
现在,她爹又默许了她大哥的决定,杀了她的男人。
我被掳为女奴时,你们不救我,还想杀我。
我因杨沅才避免了甚于死去的难堪和羞辱,你们又不依不饶地追来想杀了他?
乌古论氏的荣誉高于一切,你们的脸面高于一切,我盈歌就活该被你们一再牺牲?
由始至终,你们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有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当成你的妹妹、当成一个人吗?
盈歌怒火中烧。
阿蛮道:“姑娘,阿布如今就藏在潺春部落。不过,我已经用主母的名义,说服显星部落帮忙了呢。
一会儿,我们会抢先下手,把你和……杨沅抢走。我在凌戈家附近已经安排好了快马,咱们……”
“不!我不回去,阿蛮,我不会再回撒巴山了!”
盈歌扭过脸儿,伤感地看着阿蛮。
“这事不用你管了,你回去告诉我娘,既然我爹和我大哥都觉得我给乌古论氏丢脸了,那么,就让他们当我死了吧!我不会再回去了!”
盈歌说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她又一次被伤透了心。
阿蛮急道:“姑娘,你别赌气呀,元忠大人也是不得已吧,主母不是已经……”
盈歌没再理她,把牙关一咬,便快步向前走去。
阿蛮跺了跺脚,赶紧追上去。
她不曾代入盈歌的身份去考虑她的感受,对于盈歌的反应,便有些莫名其妙。
眼见盈歌已经快步追到杨沅身边,阿蛮急忙又放慢了些脚步,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辍着,只想再找机会说服盈歌。
……
杨沅在凌戈家里,看到了以前回乡祭祖时才能见到的场面。
同一宗族的亲戚们,聚集在一个长辈家里。
院子里是各家赴宴的客人自己带来的桌子、凳子还有碗筷。
所以,一应器物大小、高低、规格各不相同。
平时难得一见的亲戚们,三五成群,聊的热火朝天。
饭菜不是一次性上齐的,而是一盆一盘一大碗地陆续端上来。
精致的摆盘什么的是没有的,主打的就是一个量大管饱。
院子最里边,那棵高大的核桃树下,只摆了一桌,坐的都是此间有头有脸的人物。
贵客是二王家族的长辈们,作陪的是潺春、显星两个部落的孛堇和长老们。
这里辈高位尊的长者太多,杨沅被挤到了第四座,李佑和余奉先、杨玄策自然和他同桌。
盈歌坐在杨沅身边,甫一坐定,两人就旁若无人地说起了悄悄话。
李佑见了这人这般情形,心中便是一惨,他和他的娘子,曾经也是这般如胶似膝的啊。
“咔!”
李佑手中的筷子,被他一把握断了。
盈歌和杨沅正在说的,并不是缠绵的情话。
她刚一坐定,就把凌戈部落中藏着大哥元忠派来的心腹阿布,以及他们准备在酒席宴间出手杀死杨沅并掳走自己的计划,全盘告诉了杨沅。
盈歌算是充分继承了草原女子的基因,睡在谁的帐里,就是谁的人,哪怕是被抢亲抢去的。
杨沅听着,神态非常淡定。
他悠闲地剥着香脆的炒松子、榛子和板栗,一颗颗地投喂给盈歌。
哪怕听到阿布要在酒席宴间杀死自己时,杨沅也没有丝毫动容。
他连深宫刺驾、御前侵犯这么刺激的事儿都干过了,神经早已坚韧如钢条,这点事儿,还真不能够叫他感到震惊。
“我知道了。”
杨沅拈起一粒剥好的榛子,投进盈歌红嘟嘟的小嘴,说道:“接下来由我处置,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盈歌不放心地道:“可是……”
杨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安抚道:“听话,这事,让你男人来解决。”
元忠也好,讹论也罢,他们都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对于家族的最好结果。
由始至终,盈歌的感受都不重要,他们没有考虑过。
也许,作为一族之长,他们这样理性的考虑并无任何问题。
但盈歌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有她的感情和感受。
杨沅能感受到,盈歌在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嗓音在忍不住地颤抖。
如果不是他投喂及时,打断了盈歌感情的酝酿,盈歌的眼泪早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一向霸道的盈歌,偏就吃杨沅这种霸道。
听他这么说,盈歌心中一甜,便乖乖地答应下来。
她相信,杨沅一定比她有办法。
这在临安时,早就证明了嘛。
只是,这次不用给他一包珠宝作酬劳了,反正连人都赔给他了。
……
核桃树下,李太公正在指点天下。
在座的人,有许多完颜大睿和完颜驴蹄的本家直系长辈。
但是论见识,论话术,还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因此,李鸣鹤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的“代言人”。
李鸣鹤正在慷慨激昂地大骂完颜亮,历数他的种种荒唐之举。
潺春部落和显星部落的两位孛堇笑的便很尴尬。
他们心里虽然是也是认同李太公的,但是他们没有必要站队。
尤其是,他们两人都知道自己的随从中藏着乌古论家的人。
而乌古论家现在是朝廷一方的人。
他们就更不能表态了。
李太公见他二人这般模样,不禁微微一笑。
光凭这番说辞,当然不足以说服这两个部落为其所用。
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得是切身利益啊。
李太公话风一转,便道:“老夫说起这些,只是告诉两位孛堇,完颜亮是不得人心的。
大睿和驴蹄起兵造反,我女真权贵大多都是支持他们的。
众望所归之下,岂有大事不成的道理?
待我们回到上京,统合了各方力量,整个东北浑然一体,到时候自然能诛杀昏君。至于你们两位……”
李鸣鹤抚须笑道:“你们的部落处境艰苦,丁口也不算多。
若叫你们抽调壮丁,恐怕部落就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了。老夫自然不会这般难为你们。
不过,老夫这里,倒是有一桩天大的好处要送与你们,你们做起来也不为难,不知两位可感兴趣?”
凌戈听他骂了半天完颜亮了,终于等到自己最关心的话题,登时精神大振,连忙道:“老太公请讲。”
李鸣鹤道:“你们这两个部落,所处之地不算太好。
山多水多,土地不够肥沃,只以农耕和渔猎,勉强养活部落罢了。
这一次,叫你们供应我们船上那些家眷的一部分吃用,只怕就要影响了你们,今冬的日子要过得拮据起来了吧?”
两位孛堇尴尬地笑了笑,他们穷,这是事实,没什么好否认的。
只是,被人当面说出来,脸上无光也是真的。
李鸣鹤道:“我等回到上京,就要统合各方力量,整顿兵马,支援正在辽东作战的大睿和驴蹄,到时候会需要大量军需物资。
这些东西,上京那边也是很难凑出来的。幸好,老夫通过杨学士,结识了高丽船王。
接下来,老夫打算通过这位高丽船王自海外购入军需。
而这些军需要运去上京,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路是走黑龙江,从庙尔噶珊进入内河。
另一条,就是走爱也窟河,从你们钝恩城登岸了。
你们想想,如果老夫把这商船泊靠地点选在钝恩城,你们这处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从此变成北方最繁华的商埠……”
李鸣鹤拈着酒杯,微笑地看向两位孛堇:“二位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凌戈和符金盏听了,不禁怦然心动。
他们穷归穷,不代表连基本的见识都没有。
如果钝恩城变成一座贸易商埠,那对据此生存的两个部落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