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邓大娘叫道:“小贱人,老娘今日来,也不图你这店了。
“只要你把这店作个价,给我一半银钱,我们立即就走。
“从此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如若不然的话……”
樊冬把手里的绳子晃了一晃,威胁道:“姐,你要不答应,可别怪兄弟不顾手足之情了。
“我们这就把你绑了,送回富春县,送去天钟山。”
青棠气得小脸通红,她左右看看,跑过去从门后抱起了一根闩门杠子,又怒气冲冲地走回来,站在丹娘身侧。
樊二叔又开始扮起了红脸儿:“丹娘啊,你自家情形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
“不用二叔我说的太明白吧?便是叫你店里伙计听了去,对你也不合适。”
邓老舅道:“是啊,丹娘,你那相好儿的护得了你一时,还能护得了你一世?
“再说了,我们可打听过了,皇城亲事官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官,这天子脚下,他还大得过一个法去?”
丹娘本以为自己早已对这一家子亲人完全死了心,可是亲眼看见他们如此丑恶的嘴脸,依旧气得发抖。
丹娘把目光缓缓移开,看了看爹娘身后那些只是脸儿熟,却叫不出名姓辈份的亲戚。
丹娘唇角慢慢露出一抹讥诮,她大声地道:“你们含含糊糊的干什么?不敢说出来啊?怕说出来了,鸡飞蛋打,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丹娘杏眼喷火,恨声道:“你们不敢说,我自己来说!
“不就是你们丧了良心,把我卖给丁家为妾的事儿吗?
“你们想拿这事挟持我一辈子?我现在自己说出来了,又怎样?”
丹娘往前踏出几步,樊老爹夫妇下意识地退下了台阶。
但他们马上发现自己示弱了,不禁懊恼地胀红了脸庞。
丹娘从怀中摸出一份“典身文书”,慢慢打开,向左右的伙计、店里没走的客人,以及门外拥堵着的亲戚们缓缓展示了一圈儿。
然后,她扬起下巴,傲然地看了眼樊实夫妇,把文书捧在手里,大声念了起来:
“富春县天钟山下樊实,有亲生自养女儿丹娘,年登一十九岁。
“为因日食无措,自愿引就持契人丁正为妾,本日受得银钱百五十贯。
“本女自此听凭银主,如有此色及走闪出,自当跟寻送还。
“倘偌风水不虞,亦是自己之命,与银主无干。
“今欲有凭,故立卖契并本女手印,一并付与银主为照……”
丹娘念着念着,双眼开始发红。
她红着眼睛抬起头,冷冷看着面前的樊实夫妇。
“樊实,你把我骗回家去,叫樊冬捆了我,抓着我的手指摁下的手印儿!
“这上边还有你的签字画押,白纸黑字红手印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樊冬惊道:“姐,你……这典身文书,怎么在你手上?”
樊二叔则像抓住了理儿似的,一脸喜色,指着丹娘道:
“好哇!你敢直呼你亲生父亲的名字,忤逆!这可是忤逆啊!”
丹娘冷笑一声,对樊冬道:“这典身文书,自然是有人帮我赎回来的!
“所以,就不劳你们把我绑回丁家了!
还有,别叫我姐,我和你樊实,已经没有半分关系。”
然后,她又转向眼含窃喜的樊二叔:“既然’本女自此听凭银主’,
“丹娘这一生,便只认买下我的那位银主,
“和你们还有什么关系呢?樊建,樊二爷!”
第81章 唯系一人心
丹娘这个名字,是丹娘的师父饶大娘给她取的。
丹娘在樊家时,根本没有大名儿。
若非如此,她便连这个名字都不想要,要断就和樊家断一个干干净净。
青棠抱着门杠叫道:“听清楚了吧,你们赶紧滚出‘水云间’,
“否则,休怪本姑娘去官府告你们,治你们的罪!”
樊二叔眼珠一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丹娘,你这典身文书,不会是假的吧?
“赎回了?谁给你赎回的?你这红口白牙的一说,可不作数啊……”
“我!是我把丹娘赎回来的,现在,她是我的人!”
樊二叔身后,突然传出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丹娘一听这个声音,登时满面惊喜,忐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
原来二郎还没走啊!
丹娘不知道,她对杨沅已经悄悄产生了依赖性:
仿佛只要他一出现,什么问题都一定可以解决!
她就再也不用担心,只安心做个小女人就好。
青棠的心态跟她差不多,青棠把门杠一丢,雀跃地叫:“姐夫,你回来了!”
杨沅从众人中间走过去,一直走到樊二叔面前。
他比樊二叔高出一头,把樊二叔逼得连连后退。
樊二叔色厉内荏地道:“你……你要干什么?你可知道,丹娘她是……”
“啪!”
杨沅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樊二叔的脸上,把他扇了一个趔趄。
“她是什么,她和你们樊家还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我说你们这一大家子能不能做个人啊?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邓大娘此番是抱着贼不走空的心态,定要从丹娘身上叨块肉下来才甘心的。
在她本来的打算中,就已经考虑了杨沅可能在场为丹娘撑腰。
不过,他们确实打听过了,皇城司亲事官虽然尊贵,但在临安城这天子脚下,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为了钱,豁出去得罪了他,又能是多大的罪过?
只是她没想到丁家那份“典身文书”,竟然回到了丹娘手上。
这事的确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可邓大娘依旧不想罢手。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心态已经彻底扭曲了。
哪怕她已不可能从丹娘手里讨到半分好处去,她也要把丹娘搞的身败名裂。
邓大娘气极败坏地发一声喊:“贼汉子出来啦,大家打这奸夫淫妇啊!”
说着她就合身扑了上去。
她这些亲戚们来此之前都听邓大娘说过了,丹娘在城里有一个相好儿。
她这相好儿是一个衙门里的小小卒役,没有什么背景,所以并不怕他。
如今一见主家都动手了,他们哪有干站着的道理,立即一哄而上。
杨沅一个闪身,脚下一绊,用力过猛的邓大娘便摔了个跟头,嘴巴正好磕在门槛儿上,登时鲜血直流。
杨沅回头道:“我对他们可不会再客气了,丹娘,你回避一下!”
丹娘摇摇头:“奴家不想回避,奴家就想看大官人替奴家惩罚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
“哈哈哈,好好好!!”
杨沅说着,一抬脚,已经踩在邓大娘背上,将她刚抬起的身子又踩在了地上。
然后,杨沅便又一拳捣向冲上来要救他婆娘的樊实。
刘以观没等来杨沅的“眼色”,不过当官儿的,谁不会自己找眼色看?
刘参军马上吩咐左右:“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这些不长眼的刁民都给本官打将出去!”
那群临安府的便装捕快一听刘参军发了话,一边往前走,一边“噌噌噌”地从衣袍下面抽出了铁尺。
他们冲上去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通抽,根本不管你脑袋腚的,反正就是抽。
杨沅还不等活动开拳脚,樊老爹领来的一群人,已经被一群便装捕快抽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了。
刘参军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刁民从他身边抱头逃去,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
樊老爹头上挨了一尺,胯骨轴子上挨了两脚,架着自己婆娘,一瘸一拐逃的飞快。
樊冬比他爹逃得更快,跟撒了欢的兔子似的,一溜烟儿逃出好远。
樊二叔丢了一只拐,只架着一支拐,跑一步牵动伤口便惨叫一声,形容好不狼狈。
眼见樊家一群人纷纷逃散了,刘以观便走到杨沅面前,脸上又挤出一副生硬的笑容。
“杨先生,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吧。些许刁民,无需理会,一会儿我去钱塘县里打声招呼就行了。”
虽然刘参军说的轻描淡写,可杨沅却很清楚,人家临安府司法参军事替他去钱塘县衙“打声招呼”含金量有多高,杨沅连忙拱手道谢。
刘参军却惦记着府尹交代的大事,稍稍客气一句,便肃手道:“杨先生,请。”
杨沅便跟着他去大桃树下挑猫去了。
青棠小姑娘只当这些便衣捕快,也都是杨沅的部下。
她两眼放光地看着杨沅的背影,一下下激动地拐着丹娘。
“姐,姐,姐,你看啊,你快看,姐夫好厉害,姐夫是不是好厉害?”
“厉害厉害厉害,用你说啊,他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