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临安是“行在”,任何一点小事一旦发生,都会被人放大。
如果三不五时就会爆出一些治安事件,那乔贞这个府尹也就做到头了。
临安府尹,罕有坐的长久的。
这个位子太容易出彩,也太容易出错。
所以坐这个位子的,不是不等任期满了就高升,就是不等任期满了就滚蛋。
而一个得力的部下,对于府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刘以观有恃无恐,就在要将乔贞一军,看他为了自家前程,是继续替汪紫瑞撑腰,还是保住他这个执法的能吏。
门口,东厅北厅的人虽然都退出去了,却没有走远。
也不知道是谁,还贴心地敞开着大门,一群人就挤在门口听着。
签押房内,乔贞的脸色铁青。
刘以观等了片刻,淡淡一笑,道:“看来府尹对下官负责的司法刑狱之事并不满意啊,下官着实惭愧。
那么,下官这就交出一应职司,请府尹另委贤明吧,下官愿意听凭府尹另作差遣。
如果府尹觉得下官不称其职,也可报与吏部,下官绝无怨言。”
刘以观是临安府尹的副职,府尹有权安排他负责的细务,可没有权力免他除的官职。
而且做为通判,之所以又被称为“监州”,就是因为他对知府是有监督权的。
如果他觉得知府做的不对的地方,需要双方联名签署的政令,他就可以拒绝签字。
他拒绝,这道政令便发不出去,因为无效。
他还可以上书朝廷,直接弹劾自己的正印官。
当然,除非矛盾尖锐到了极致,否则不会有哪个佐贰官动用这项权力。
因为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最后手段。
但,刘以观现在显然是要撂挑子,打算以“同归于尽”相威胁了。
听刘以观这么一说,乔贞终于变了脸色。
他连忙把刘以观的乌纱推回去,强挤出一副笑脸道:“刘监州,你经营临安刑狱多年,说起来,临安府衙里,就连本府也不及你资历老,怎好就这么撂挑子呢?
朝廷器重于你,才把你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如今官家不在临安,临安府上下官吏,更该齐心协力,经营好此间一切,为官家分忧才是。”
汪紫瑞不敢置信地道:“乔府尹……”
乔贞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对刘以观道:“刘监州,本府让汪监州负责抓捕一众嫌犯,实因他们正在负责清理违障,这是最好的掩护,可以不动声息……”
刘以观见他软了,不禁自矜地道:“府尹,下官处理司法刑狱多年,缉匪捕盗,自有手段,可也不是蛮打蛮干之人。”
“嗯……”
乔贞想了想,转向汪紫瑞,一脸歉意地道:“汪监州,司法刑狱,本是刘监州份内之事。
本府要你负责抓捕嫌犯,本意是为刘监州分忧。
不过,刘监州所思所虑,也有他的道理。
如果一桩案子,分由两人经办,彼此沟通不畅,确也容易出问题。
此前安排,都是本府的错,是本府思虑不周,那要不然……,此案还是移交刘监州全权负责?”
汪紫瑞登时气了个倒仰,早听说乔府尹懦弱无能,没想到他怂包到这般程度。
乔贞弱弱地道:“汪监州,你看……”
刘以观淡淡一笑,轻蔑地瞥了汪紫瑞一眼,那讥诮、嘲讽、不屑的眼神儿,让汪紫瑞羞到无地自容。
刘以观道:“乔府尹,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当仁不让了。
关于这王烨然……,本来下官这就把他羁押起来待查,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下官与汪通判毕竟是同僚,既然有汪通判为他作保,下官也不好太过份。
那么,此人就先交由汪通判管制吧。”
乔贞喜形于色,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大家都在临安府做事,正该齐心协力,一团和气。”
刘以观淡淡一笑,拱手道:“乔府尹,下官公务繁忙,告辞了。”
他不屑地看了一眼汪紫瑞,便拱着手,一步步倒退到签押房门口,把袍袖一拂,转身就走。
门外围观者顿时闪开一条道路。
两旁围观者中,东厅的人一个个趾高气昂,威风不可一世。
北厅的人则是满面羞惭,纷纷低下头去。
刘以观在阶上站定身子,沉声道:“把何七七和梁俭带走,准备拿人!”
东厅的人如雷般轰喏一声,便簇拥着刘以观扬长而去。
乔贞见刘以观走了,便对汪紫瑞赔笑道:“汪通判,本府……”
汪紫瑞忽然双手合什,向着乔贞拜了三拜。
乔贞愕然道:“汪通判,你这是做什么?”
汪紫瑞肃然道:“下官一向敬畏神明,见像必作礼拜,万一真有灵性呢。”
“啊这……”
汪紫瑞道:“下官身体不适,向府尹告假几日,歇养一下身体,还请府尹允准。”
“这个……”
“多谢府尹,下官告退。”
汪紫瑞一拂衣袖,转身便走。
门外留下的都是北厅的人,一见汪紫瑞脸皮子发紫,跟练了“紫霞神功”似的大步而出,众官吏公员不屑地往厅中一瞥,也自纷纷散去。
签押房里,乔贞呆立半晌,往空荡荡的门口看了一眼,忍不住轻声一笑。
他摇了摇头,抚须道:“这个汪通判,倒是一个耿直可爱的人呀。”
……
樊江和王烨然回到了冷冷清清的主事签押房。
因为北厅在东厅面前被压了一头,人人脸上无光。
一众吏员执役便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骂人泄愤,嘲讽泥胎木塑的乔老爷。
这种牢骚,当然不适合在签押房里说,因此房中除了他二人,一时别无他人。
王烨然轻嗤一声,道:“府尹软弱,无人不知,不过,软弱到这个份儿上,倒是少见。”
樊举人轻笑道:“这样不是更好?如此一来,刘以观便越陷越深了。
一旦失败,他就会遭遇众叛亲离的反噬,唯有成功才能证明他的正确。
他如今已是有进无退,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如此这般,他才会乖乖钻进侯爷彀中。”
王烨然冷笑道:“我等着看他刘以观改悔不当初的一天!”
……
御街,蒲桥瓦子,燕子坞。
燕子坞是一家经营补品的店铺,这里面主打补品就是“燕窝。”
作为一家高档补品店,“燕子坞”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这两天有个名叫赵宁儿的富家千金,带着青棠、阿蛮、阿它三个小伙伴来,一气儿就购买了十二盒包装精美、价格昂贵的燕窝,说是要送人及自用。
“燕子坞”后堂里,东家岳藏风、夫人百里冰、掌柜的邹毅,三人据桌而坐。
员外岳藏风年约四旬,容颜清朗。
掌柜的邹毅三旬上下,也是容颜方正。
这员外娘子百里冰却是个明艳照人的年轻女郎,看起来顶多二十三四岁年纪,十分的妩媚。
百里冰吃吃笑道:“咱们还不曾使手段呢,那杨沅就先倒霉了,可好,省得咱们动手了。”
岳藏风叹了口气,道:“夫人,上官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让杨沅对大宋心灰意冷,逼他主动返回新金。
现在杨沅眼看就要把命都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百里冰俏巧地白了他一眼,道:“这儿又没外人,别管本姑娘叫夫人。你都能当我爹了……”
岳藏风听了顿时老脸一红。
咳!虽然是假扮的夫妻,不过……
就百里冰那俏模样儿,让他心猿意马的,还真想假戏真做起。
可惜一只是稍作试探,就被撅了个没脸,看来希望不大啊。
邹毅蹙眉道:“本来,杨沅可以不死的,大不了发配儋州嘛。
咱们要把人带回新金,也容易的多。
偏是这杨沅作死,他自己就是文官,却硬是改了大宋的制度。
现在一切违法事,尽依《皇宋刑统》,那他还真是死罪了,这不是作茧自缚么?”
百里冰俏盈盈地瞟他一眼,道:“邹大哥,你觉得,杨沅真的制贩假会子了么?”
邹毅道:“那当然不可能,他制贩假会子做什么?
如果说图钱,他对我新金贸易,哪怕大头归了大宋官家的内库,他也可以日进斗金,何况他还有自己的南洋船队。
如果说是帮助金国扰乱大宋,那更加不可能。他图什么?
大宋官家和监国晋王对他信赖有加,我新金太子和诸位公主郡主,还有上官大人对他奉若上宾。
他若图权,哪里不能春风得意,何必冒险替金国做事呢?”
百里冰道:“就冲着他帮助陛下裂土建国,自立为帝,就不可能是金人的奸细。”
岳藏风道:“所以,宋人很显然是冤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