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杨沅微笑道:“所以,于我而言,进,也可。退,也可。是进是退,我把它交给你来决定。你肯交代,那我就冒险去搏一搏更大的富贵前程。你不交代,我就心安理得地收获现在能够收获的好处。”
“你……你你……”
杨沅的话,让邱舜泉浑身发抖。
杨沅摊手道:“至于放了你,你是不用指望了。羞刀难入鞘啊!我如果把你放了,就证明我错了。我错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刘以观的下场,你看到了吗?临安府把我放了,他们放了我,就证明他们错了。他们错了,所以刘以观现在到了我手上。”
杨沅站起身,走到邱舜泉面前,俯视着他,深沉地道:“所以,不管我是否继续查吏部,你都得有罪。你就算无罪,我也会给你找出点罪来,何况你确实有罪呢?”
“哗啦”一声,邱舜泉暴起,他想扼住杨沅的喉咙。
但是,他的身子正被束缚在囚椅上,双手手腕都勒出了血迹,也根本站不起来。
邱舜泉嘶声道:“酷吏!酷吏!杨沅,你是个酷吏,你不得好死!”
“好死赖死,终有一死,反正你会比我先死。”
杨沅漫不经心地轻嗤了一声,道:“你被本官带出吏部的时候,同李郎中深情款款那番话,是叫他帮你清理首尾吧?”
“啧啧啧啧……”
杨沅不以为然地摇着头道:“本官听的出来,但是本官都懒得派人去盯他的梢。”
杨沅忽然弯下腰,一把抓住邱舜泉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脸儿来,说道:“为什么呢?因为我只要查到你就收手,那么我下了一注钱,就稳收十注。
我要是继续跟下去,我可能会赚一百注,却也有可能会赔光本该稳赚那的十注。我这心里头,也是取舍不定啊,所以,我不如听天由命!”
杨沅放开抓他头发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这个天,就是你。”
杨沅站起身来,对邱舜泉道:“今天,我把你抓了,我就不信,吏部那么多交游广阔、手眼通天的人,没有办法攻击我。
所以,你愿意交代就交代,我就当是天意让我继续查下去。你不交代,我也无所谓,我就当是天意让我见好就收。
总之呢,我最多等你到明天卯时三刻。因为明天是大朝会,你只要逾时不交,本官立即结案,带着你的谳定书赶去朝会,和吏部。结个善缘。”
杨沅说罢,便悠然地走出了刑讯室的门口。
邱舜泉听到走出门的杨沅,对等在外边的一众官吏属员们吩咐道:“把他押进牢去,连夜做一份邱舜泉的结案谳词,本官明日就用。”
……
杨府里面,鹿溪一早起来就开始张罗明日中元的事情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亡灵回魂,后人迎灵,祭享先祖。
这是一个极为隆重的节日,明晚准备烧的纸衣、纸钱、祭礼的香烛、鲜果、美酒,还有祖宗祠堂的清扫、安排……
作为当家主妇,这些都是需要鹿溪操持的。
好在现在府上人手多,一些鹿溪不懂的规矩,府上的管事、婆子们都是清楚的。
有他们帮衬,有一群奴仆下人去忙活,鹿溪倒也不慌。
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鹿溪回到花厅,刚喝了几口温茶,藤原姬香就来了。
鹿溪笑道:“姬香姑娘,给你安排的那幢院子,可还满意?”
鹿溪把毗邻洛氏医馆的东跨院处最大的一幢院落,给了姬香和花音、小奈。
那里环境优雅,布设华丽。
姬香扶膝鞠躬道:“夫人对姬香真是太关照了,姬香感激不尽。”
“诶,一家人,咱们莫说两家话。”鹿溪笑吟吟地摆手。
她们只是还没正式敬茶过门儿而已,的确不算是外人了,所以该给的要给,但也不会超越他人。
做为当家大妇,这碗水她必须得端平了,要不然其他姊妹哪怕再豁达,也会心生计较。
姬香道:“姬香是东瀛人,在宋国没有亲眷族人,有夫人关照,姬香心里就踏实。”
说着,她把提进来的一只锦盒双手托起,恭敬地道:“这是一部金箔刻经《安宅陀罗尼咒经》,是东瀛皇室的宝物,之前是由东瀛皇后保管的。
此经供奉,最宜安宅旺家,尤其适合有大根器的人,所以,姬香以为,它是最适合杨家的礼物,请夫人您一定要笑纳。”
鹿溪俏脸微红,有些嗔怪地道:“姬香呀。”
“是。”
鹿溪有些忸怩地道:“有些事,你知道就行了,不用说出来的。当然啦,你是东瀛人,不了解中土风俗,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提醒你一下。”
姬香一呆,原来这个是不可以说的吗?
姬香忙顿首道:“哈依,姬香记住了。”
鹿溪这个小厨娘,哪懂得人家说的“大根器”是指有慧根、有缘份。
不过,姬香也不明白这位一双卧蚕眼,看起来又纯又甜的小姐姐究竟是怎么理解“大根器”的。
两个人完美地误会了彼此的意思,对答却依旧流畅。
鹿溪对一旁侍候的阿它道:“阿它,去把我柜中那只紫色的檀木匣子取来。”
小阿它忙进了内室,不一会取来一口匣子。
鹿溪把它交给姬香,柔声道:“我看你妆饰简单,这一套头面,姐姐送你,虽然只是微薄之礼,还望姬香妹妹你不要嫌弃。”
姬香连忙双手接过,欢喜地道:“谢谢夫人,姬香非常喜欢。”
那是一整套的头面首饰,包括头饰、簪花、项戴、耳钩、手镯、臂饰等,俱为金银宝石制作,而且是出自萧千月的手艺,精美绝伦。
姬香欢欢喜喜回到东院,多子跪坐在门廊内,立即向她伏地施礼:“姬香,你回来啦。”
这是姬香对多子的要求,她说了,女仆就得有个女仆的样子,虽然你是我的表姐兼堂姐。
藤原多子实际上是姬香的表姐,但是被姬香的伯父收养了,从收养关系这边算,又是她的堂姐。
“嗯!”
姬香大剌剌地脱了鞋子,踩着步袜走进木廊的大门,随手把那匣金银头面递过去:“把它收起来。”
多子恭谨地答应一声,双手接过匣子。
姬香一边往堂上走,一边“自言自语”地道:“安排了这么大的院子给我,还馈赠这么贵重的首饰头面,这个鹿溪也算懂事。
算啦,我姬香可是人家对我好,就会加倍对人家好的好女人,她这么识趣,我也就……不难为她了。”
姬香在堂上盘膝坐下,一看多子捧着匣子还在看着她,不禁把眼一瞪:“还看什么,呆头呆脑的,我说的不知感恩,就是你这种人。”
多子连忙惶恐地捧起匣子走向内室,待身子转过去,才把唇角不屑地一撇。
待她到了内室,打开姬香盛放宝物的箱子,正要把那口首饰匣子放进去,忽然发现似乎少了点什么。
仔细看看,那部高僧大德亲手以金箔制作的刻经《安宅陀罗尼咒经》不见了。
这是皇室之宝,她被姬香带出京都的时候,足足带走了七车的细软,这还是精挑细选,筛选了方便搬运的财宝。
结果,都被这个黑心的女强盗给占有了。
那部金箔刻经《安宅陀罗尼咒经》是宝中之宝,价值连城,姬香那个臭女人稀罕的很,怎么会不见了呢?
前堂,花音和小奈双双走了回来。
她们已经换了宋人女子的服装,看起来就像一对十三四岁的垂髫少女。
两人已经悄悄把杨府周围,还有洛氏医馆周围的环境都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洛承安和颜青羽这对“师徒”,她们也认了个清楚。
白天这对师徒就在医馆里面坐馆,倒也不用特意盯着,所以踩完了点儿,她们就赶了回来。
姬香正盘膝大坐地喝茶,见她们回来,便道:“过来坐,喝口茶。”
花音和小奈在左右坐下,花音道:“姬香啊,你有没有去拜见鹿溪夫人啊。”
姬香把手一摊:“见就见喽,拜什么拜啊?”
小奈道:“鹿溪夫人是主人的正室,我们需要礼敬的。”
姬香又把眼一瞪:“要敬你敬,我敬什么。”
姬香得意洋洋地道:“刚刚呢,我去见过她啦,她还送了我一套很珍贵的首饰头面,真是好笑,怕我抢了她的位子吗?这般讨好么,我才不稀罕她的位置,为了叫她安心,她的礼物,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了。”
小奈瞪大眼睛道:“啊?那么……回礼呢?不不不,不该是回礼,应该是你向鹿溪夫人献礼,鹿溪夫人回礼给你才对啊?”
“我献什么礼啊?我人到了,就是最大的礼数。去去去,不要跟我聒噪。”
花音无奈地和小奈对视了一眼,为了姬香,她们真是要操碎了心。
姬香这么狂妄,以后可怎么融入杨家,会吃亏的呀。
小奈便想:“算了,我替她补救吧,那套银灰蓝的珍珠项链,我就当作姬香姐姐的心意,敬赠给鹿溪夫人。我自己随便送点别的好了。”
花音也想:“鹿溪夫人待不待见我倒不打紧,姬香姐姐这么不会做人,可是要吃大亏的。
罢了,一会儿我去拜见鹿溪夫人的时候,就把我那份‘天珠’以姬香的名义送给鹿溪夫人,希望鹿溪夫人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以后不要记恨了她。”
……
花音和小奈一番苦心地想要维系杨家一团和气的时候,李师师已经赶到了“宋家风味楼”。
她当然不会傻到把玉叶失身于杨沅的事情说出来。
就算宋老爹是杨沅的亲爹,这也是不合适说的,对玉叶的声名不好。
李师师的意思是:她的义女玉叶,因为赴北国救父,擅离了职守而遭罢官,此后便一直为杨沅做事。天生日久,便有了感情。
同时,由于她的义女与杨沅的频繁接触,坊间不知真相,对其多有议论,已经坏了她的名声。
尤其是她这次受杨沅牵累,被人掳走,孤男寡女地同囚于地宫。虽然说二人未及于乱,可是坊间百姓不会这么想啊。
现在玉叶因为杨沅坏了名声,除了嫁给杨沅,已经别无出路,所以她来向杨家讨个公道。
不过杨家已经没有长辈了,所以她这个干娘,只能找宋老爹磋商此事了。
宋老爹接了老上司肥天禄的“托孤之信”后,虽然因为心疼女儿,采取了鸵鸟战略,你不来找我,我就装糊涂,可终究觉得愧对了肥天禄。。
如今李夫人替义女出头,宋老爹也就顺水推舟,采用了肥天禄的媵嫁之策。
其实,这个年代,已经不存在春秋之前的媵嫁制度了,平妻也是不存在的。
不过,这个不存在,只是说从官方律法上它不存在了,并嫡的客观现象一直就有。
三国时候那些英雄豪杰所纳的妻妾,如果妻妾的娘家是豪强大户,对他们争霸天下帮助甚大的,这位夫人在夫君家里的实际地位和权利,就等同于正妻的现象就不提了。
唐宋以来,民间并嫡的实际现象也是层出不穷。
唐律也好宋律也罢,从未承认过它,但它客观存在于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