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那么,朝廷不能冤枉好人,所以违背了“勿枉”原则的刘以观,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是,朝廷也不可以重用有嫌疑的人去担任重要职务,推鞫得情,刘以观对杨沅的怀疑还是有合理性的。
所以,应该让杨沅离开都察院,等查清他确实没有嫌疑再说。
比如说,可以先让他担任个“太乙宫”的判官,做个宫观官嘛。
礼部尚书曲陌眉头一皱,出班反对道:“吕学士,如此处断有失公允吧?杨沅可是为我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尚书·大禹谟》有云:罪疑惟轻,功疑惟重。杨沅立下的功是实实在在,人人可见。
岂能因为有所怀疑,尚无实据,便妄加罪名呢。”
直学士叶荃马上出班道:“曲尚书此言差矣,,难道杨沅去做了寺观的判官,就是妄加了罪名,在制裁他么?
曲尚书你这么说,你让天下如许之多的宫观官情何以堪呐!”
曲陌乜视着叶荃冷笑:“老夫身为礼部尚书,掌天下礼仪、祭享、贡举之政令、定五礼之仪制,穷经皓首,经研学问。
叶学士,你确定要和老夫玩文字游戏?”
叶荃顿时心中一虚。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晨坤突然眉头一皱:“天下如许之多的宫观官?这不对啊,朝廷不是在大力裁汰冗官吗?
敢问吏部,现在还有许多宫观官吗?”
吏部尚书谭鹰炆正在坐山观虎斗,突然话题就转到了裁汰冗员上面,让他不由一怔。
“呃……,官家励精图治,裁汰冗员势在必行,但此事牵连甚广,我吏部岂敢不谨慎以待。
第三批裁汰人员,应该很快就可以清理出来了。”
兵部尚书程真听了,便也出班道:“我兵部对于冗兵乱象,也在不遗余力地进行治理。
现在军中会每季大考一次,军士不合格者,禁军降为厢军。厢军再不合格者,削除军籍。
另外年满五十之士卒,亦予清退……”
程尚书吧啦吧啦地介绍了一通儿,杨存中又走了出来:“将官冗滥,亦是军旅不精之主因。故裁兵还需减将。
如今禁军、厢军诸将领,年老昬昧者致仕、视听不明者致仕、行步艰涩者致仕,训练不精者致仕,如今……”
杨存中说完了,曲尚书便颔首赞道:“冗吏耗于上,冗兵耗于下,此所以尽取山泽之利而不能足也。欲宽民力,必汰冗员。文武两途,于裁汰冗滥,还应加快些速度。”
户部尚书析折一看,这话题怎么跑到裁汰冗滥上去了。
他忙出班道:“监国,吕学士、叶学士之言乃老成谋国之道。
朝廷对于重要大臣的任命,应该非常审慎才对。其考第一,便是德。
其行其举,叫人难免猜疑的话,的确不能因之加罪。
但为防出现重大失误,暂时委以闲职,此亦为江山社稷考量,身为臣子即便委屈一时又有什么?
下官以为,都察院专事官吏的考察与举劾,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职高权重。
所以在洗脱嫌疑之前,杨沅应该主动请辞,不宜再担任佥宪御史一职。”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下官反对。”
“下官附议。”
叶葵道:“据我所知,杨沅有一妾室,乃出自于女真乌古论族。而乌古论一族乃新金重臣。
仅凭此一点,朝廷对杨沅任职就该谨慎一些。”
杨存中道:“北人多以妻女为财产,掳之者即为主人。这乌古论氏,据闻是以被掳女奴的身份,成为杨沅侍妾的。”
吕柱维质问道:“所以呢?杨枢使你这是要为杨沅做保,保他绝无嫌疑了?”
杨存中听了就很无语,你说他有金人奸细的嫌疑,我也没让你出具保证啊。
怎么我说对他的怀疑属于虚无缥缈,就得给他作保了?
赵璩趁着他们吵架,赶紧打个哈欠,问道:“呐!杨沅纳了个女真人为妾,就一定有投金的嫌疑吗?”
叶荃道:“监国,可能有,那就该防范了。”
“可能有?”
赵璩听着这话有点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来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
赵璩便反问道:“他纳了个女真人为妾,就有投金的嫌疑了?
那乌古论氏做了他的女人,乌古论一族是不是也有投宋的嫌疑啊?
新金为何还要重用乌古论一族呢?”
赵璩的意思是,我们在这儿疑神疑鬼的就给人编排罪名,是不是太没肚量了?
人家新金也没说因为乌古论家有个女儿跟了我宋国大臣,就对乌古论一族提防戒备啊。
难道我大宋的胸襟,还不如一群野蛮吗?
孰料,吕柱维却逮住了道理,理直气壮地道:“监国,这不正说明,杨沅有可能投靠了金人吗?”
吏部左选郎中李建武忙也出班奏道:“我吏部考核官员,嫌疑不清者,亦有疑则慎用的规矩。
杨沅既然引起这么多大臣分岐,可见其身份立场还是存在疑虑的,回避要职,下官以为是应该的。”
“下官附议!”
“下官附议!”
底下又是一群随声附和的,总的来说,赞同把杨沅弄去闲衙门养老的占了绝大多数。
因为杨沅这人的所作所为……
真的不招官喜欢。
不过,虽然赞成的人多,可是他们编排杨沅的理由毕竟是“我风闻,我分析,我觉得……”
没有半点实据。
因此双方斗了十几个回合,却也争不出个结果来。
赵璩便道:“罢了,一日之间,此事也争执不出个结果。众大臣有何见解,可以形成奏本,待本王转呈陛下御览圣断。
且收了吕、叶两位学士的奏本,此置暂且搁议。众大臣谁人还有本奏?”
这时,那等着述职的地方大员已经站的脚酸,再不活动一下都快站不住了。
他赶紧出班,捧笏高呼道:“江陵知府杨文靖奏职!”
……
朝会之后,百官散朝,一起往宫外走。
今日在朝堂之上旗帜鲜明地赞成把杨沅调往闲职的一众官员犹自高谈阔论。
在这些高谈阔论者身边,便汇聚了一群群的人,以他为中心,一边往外走,一边发表自己的意见。
哪怕是和杨沅没有利害关系,也不是因为杨沅和百官的“格格不入”而对他产生排斥的,大多也觉得把他调去闲职是正确的。
既然有嫌疑,当然应该回避重要职位,错了么?
还真不能说,他们的看法不对。一些心知这只是党争借口的官员,却也不好直言。
这种事,除非你已经撕破了脸,否则就不能搬到台面上说,不然容易遗人话柄。
和宁门外,从第一个官员出现开始,官员们的随从便驱车赶马抬轿,纷纷涌到门前广场,等着接乘自家老爷离开。
他们只是有序地在广场上排列,皇宫毕竟不是菜市场,不能涌到门前乱烘烘的接人,又不是幼儿园接小朋友。
可是,偏有一群人呼啦啦地就迎了上去,其中有人高呼道:“吏部左选郎中李建武何在?”
李建武正慷慨陈词,抨击晋王对杨沅的宽容和包庇,听到有人直呼其名,顿时大感不悦。
他把脸一沉,瞪向来人道:“何人在此大呼小叫,直呼本官之名?”
这话出口,他才发现,那喊他的穿着一身差役的袍服,登时更加不满。
什么档次!
一个小小执役,也敢直呼本官的名姓?
这时一个年轻的绿袍官员站到了他的面前,肃然道:“本官都察院监察御史卢承泽,奉杨佥宪之命,请吏部左选郎中李建武到都察院配合调查一桩要案,请。”
卢承泽往旁边一让,便有两个执役上来,往李建武左右一挟。
虽然没有给他上枷梏,可他如果试图离开,对方显然是要动手了。
刚刚散朝出来的文武百官见此一幕,只惊的目瞪口呆。
这都察院好不嚣张,竟然堵着宫门抓人!
这种事,他们还是生平第一次见。
李建武暗吃一惊,却大怒道:“你们有什么凭据,便要抓捕本官?”
卢承泽道:“有重要人证指认,所以要请你往都察院一行。”
口供,在这个时代就是最重要的证据之一,有了口供,就可以立案调查了。
先行控制相应人员也是合法的,这就类似于那个时代的“双规”。
这么做,主要是怕不拘留的话,嫌疑人及时与同党串供,或者毁灭证据。
所以要先行控制嫌疑人,当然,这时还不能判定人家有罪,属于一种临时性的控制措施。
不过,这种措施也是早有成侧。
庆历五年的时候,欧阳修的外甥女儿(妹妹的养女)告他与自己有染,欧阳修这位三品大员也是先被拘去了制勘院,控制了他的人身自由,然后才对他进行调查的。
说到欧阳修这桩案子,他后来是以被诬陷而开释的,还了他清白之名。
他被诬陷的起因,倒与杨沅今日身陷舆论漩涡一样,都是缘于党争。
欧阳修的妹妹年轻守寡,被欧阳修接回了家中养着,他这妹妹膝下无子,便收养了一个女婴。
待这女孩长大,欧阳修做主,把她嫁给了自己的一个族人。
可这女孩和府里一个仆人通奸,被人发现后告到了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