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杨沅已经酒足饭饱,便要求去现场看看。
于是,徐夫人便带了杨沅和陈涿光,在诸位将军陪同下到了后宅。
出事的那处书房,在事发后就用木板封了门窗,此时当着杨沅的面拆下钉在门上的木板,打开了门。
书房中的一切,还保持着当日的情形,只是桌椅上如今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花瓶中的花儿已经枯萎,桌上掀开着盖儿的茶盏已经干涸成了一层茶垢,几案旁边,倒着一张椅子。
想必,当初裘皮儿就是坐在这上面,被徐夫人推了一把,倒在地上的。
杨沅默默地观察了一番书房中的景象,这才慢慢走进去。
徐夫人因为目睹了这一幕,似乎又想起了丈夫去世的那一刻,忍不住眼中漾起了泪花儿,迟疑着不肯迈步进去。
韩金勋低声唤了一句“嫂嫂”,她才振作起来,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门去。
陈涿光依旧被人无视、排挤在一边,他也不恼,跟着众人走进书房的时候,他抬手扶了一下袖子。
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他袖中一封书信,便飞快地滑进了一只落地大花瓶中。
第695章 迷踪
一番勘磨,却并没有什么结果。
杨沅想了想,又提出去看裘皮儿的遗体。
已经两个多月了,虽说早就做了防腐处理,那尸体搁置到如今,仍是已经腐烂了。
隔着棺材便有隐隐的臭味传出来,这还是里边放了大量吸潮除臭的药材。
杨沅不懂仵作之术,便差了两个从南郑城带来的仵作去检查。
两个仵作用一种特制的除臭药丸塞进鼻孔,又蒙了厚厚的面巾,仔细检查一番,又净了手,才到杨沅面前回话。
果然如徐夫人和韩统领们之前所说,裘皮儿是后脑遭受重击而死。
只是凭此,自然无法确定凶手。
陈涿光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如有疑问便传话给杨沅,由杨沅发问,由此又向徐夫人等人了解了一些情况。
当夜,杨沅和陈涿光便在帅府客舍住下了。
这帅府是典型的西北建筑风格,墙高房厚,每个院落之间都有高大的院墙。
外墙尤其的厚重,内部是垫高的,方便士卒登墙御敌。
这是因为早些年这一地区时常发生小规模的战斗。
沿边一些城池和营地,经常会在敌我之间拉锯般争夺,今天属于你,明天属于我。
由此,为了庄园的坚固御敌,它的建筑便具备了浓郁的地方特色。
这些年来相对稳定一些,这一地区一直在西军掌握之中,但建筑的风格保留了下来。
杨沅入住之后,杨寿大为欢喜,他觉得这样高墙大院的建筑,非常适合安排防卫。
杨寿精心安排了一番,自己带着人,守在了杨沅所居的正房前的左右厢房。
陈涿光白天成功地把栽赃的秘信扔进了裘皮儿的书房,但是如何让它被人合理发现,一时却没有主意。
他思考东西时,喜欢绕着院子一圈圈地散步。
方才杨寿里里外外用心安排防御时,他就看到了。
这时散步回来,见杨寿按着刀,亲自守在杨沅所居正房前,不由停下脚步,说道:“杨寿啊,你不必如此谨慎的。
裘派将领们虽然对太尉起了猜忌,却绝对没有胆量对天使不利的。”
杨寿肃然挺立,沉声道:“陈叔说的是,但杨寿职责所在,身为侍卫,防的就是那个万一,岂可大意了。”
陈涿光的唇角轻轻抽搐了几下,一时有些无语。
你就算要保护,该保护的也是我才对啊,怎么就对杨沅这么上心?
真把他当你叔爷了啊?
杨沅这正房,是客舍院里最好的一幢房。
堂屋是会客的房间,右边房间是卧房,左边房间是书房。
书房中,一架以细木为骨架,细雕花纹,十分精致的灯笼放在卷耳书几上。
明亮而柔和的灯光下,杨沅按着一张纸,提笔写着凌乱的文字,不时画个圈儿把字圈起来。
他在做思维导图,不过最主要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找出真凶,真凶找不找的只是附带的。
即便找出真凶,他也要想办法把这案子和杨政扯上嫌疑。
那才是对朝廷最有利的局面。
所以,他要把持有不同立场的各方都列出来,根据他们的索求,炮制对朝廷来说最为理想的局面。
陈涿光、徐夫人母子、统领韩金勋等各方都已列在纸上,可是如何制造出一个坐实杨政嫌疑的理由,一时间也没个好主意。
他现在所掌握的讯息还是太少。
杨沅端起茶,微微眯起眼睛,也许,明天该分别走访一下裘皮儿所部的将领们,包括那位裘家大公子裘定军,或许对他们了解更多,才能找到做文章的切入口。
“谁?”
杨沅想着,刚刚呷了口茶,便双眉一挑,沉声问道。
与此同时,他的手已经伸到桌边,抓住了刀鞘。
有悉索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进了书房。
杨沅目芒一张,一脸错愕地道:“徐……夫人?”
他察觉到堂屋有动静了,可堂屋的门明明已经下了闩。
那就是有梁上君子?
可杨沅的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裘皮儿将军的夫人。
徐夫人停住了脚步,身子半露在灯光里,身体在明暗光影间掩映出凹凸的曼妙曲线。
“抚帅,妾身实是不得已,才用这样的办法,深夜来见。”
杨沅的手抓着刀鞘丝毫没有放松:“想不到夫人竟有一身高来高去的本领。”
徐夫人一愣,苦笑道:“抚帅误会了,妾身能悄然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这堂屋里,有一条暗道直通后宅。
妾身是有意把抚帅安排在这里的,为的就是能避开耳目,私下求见抚帅。”
“哦?”杨沅想到方才听到的微声,相信了徐夫人的说辞。
这说辞如果是假的,那么一戳就破,料来徐夫人也不至于说谎。
杨沅缓缓放下杯子,目光闪动道:“徐夫人如此煞费苦心,看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别人讲?”
“是!”
徐夫人抿了抿唇,白如凝脂、素犹积雪的妩媚娇靥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无助、悲愤、自怜的神色。
她向前走出两步,完全走到灯光之下,向地上一跪,凄声道:“我家将军死的冤枉,求抚帅作主。”
杨沅没有起身去扶她。
因为已经烫过了脚,准备想想要解决的问题就睡了,所以杨沅穿着一件轻软的睡袍,脚下是一双蒲草的睡鞋,比较休闲随意。
杨沅道:“夫人请起来说话。”
徐夫人柳眉含愁,缟素缠腰,一副凄婉自怜的模样,欲语还休。
杨沅道:“杨某奉旨来此,为的就是查明此案,你有冤屈,但讲无妨,请起来说话。”
徐夫人咬了咬唇,这才幽幽怨怨地站起来。
虽然儿子都快及冠的年纪了,可那起跪之间不经意的风情,却自有一种成熟里糅杂着俏媚的韵味。
杨沅知道她丈夫新丧,却于夜中出现在此,一旦被人发现,就是身败名裂的结局,可她还是来了,恐怕是裘皮儿被杀的真相就要揭开,而且一定涉及到她不敢当众言说的人物,心中也不禁有些紧张。
因为,如果那凶手与杨政全无干系,坦白说,他是有些失望的。
徐夫人未语泪先流,哽咽地道:“实不瞒抚帅,害死我家将军的,就是他的好兄弟,韩金勋!”
“哦?”杨沅目中光芒一闪:“你这么说,可有依据?”
“妾身进入书房时,发现拙夫不妥,急急上前查看时,他还没有咽气。”
“哦?”
“他……他挣扎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妾身,杀害他的,就是韩金勋!”
杨沅微微眯起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徐夫人。
徐夫人道:“韩金勋是拙夫的副将,是中军统领,所部就驻扎在营中,妾身不敢声张,唯恐稍露口风,全家都有性命之虞。
所以只好佯作不知真凶,并依照韩金勋等人授意,怂恿犬子猜忌于太尉。如今终于盼到朝廷派了抚帅来了。”
杨沅听到“韩金勋等人”,忙问道:“夫人的意思是,韩金勋还有同党?”
“是,统领何锦云、何郓生兄弟,与他极为要好,拙夫常说,他们三人一向同进同退,形同一人。”
杨沅道:“他们谋害尊夫,意欲何为呢?”
徐夫人一脸悲苦,幽幽地道:“妾身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晓得其中缘由,还要请抚帅,为妾身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杨沅站起身来,在房中缓缓踱了几步,心中急急思索。
杀人者竟是裘皮儿自己的部将,究竟是为什么?
难不成……裘皮儿坚决反对杨家军并入吴家军,杨政策反了裘皮儿的部属,除掉了这个障碍?
如果不是,貌似也可以是啊……
政治是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是要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
既然是韩金勋杀了裘皮儿,我大可利用此案,攀扯上杨政,从而引起杨家军将领们对他的猜忌。
只要杨家军变成一盘散沙,那就大有可为。
只是,我现在可就在定军山呢,如果直接发难,就凭我带的这点人,只怕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