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指尖灵
陈安用掉的那些钱,一毛六一斤除了逢年过节不然都舍不得吃的大米,能买九十来斤,要是换成九分钱一斤的包谷,那得是一百六十多斤,更别说五分钱一斤的洋芋和红苕了。
至少也是一家子一个月的口粮,就这么没了,可不是小事儿,一年才几个月啊。
关键是,就连陈子谦都不晓得,陈安把这些钱用哪儿去了。
这下,不仅仅是陈子谦,就连最护着陈安的耿玉莲都恼火。
一家人围在火塘边,脸色都有些阴郁。
“等他回来,要是说不明白,老子要让他好好尝尝笋子炒肉,沟子(屁股)都给狗日的打肿。”
“是该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锅儿是铁倒的。”
一向护着陈安的老两口,意见难得地统一,都想收拾陈安。
在一旁火塘边搂着自家幺儿的陈平,平时看陈安不顺眼,但他知道自家老汉脾气的,那是真有可能会打,连忙劝说:“陈安都十九岁了,翻过年就二十,都是大人了,要是被你们锤上一顿,那传出去,不得被人笑话,脸往哪里放嘛?”
“对头,打不得。十五块钱是不少,可真正说起来,也不是啥子天大的事…爸爸、妈,前段时间就听说有个都要结婚的人,就因为没跟家里人打招呼花了十多块钱,被家里人骂,想不通跑去上吊的…”
瞿冬萍也忙着帮腔,还举了例子。
一听到这话,老两口面色都忍不住一惊。
耿玉莲满脸后怕地说:“对头,怕是不能打,怕幺儿想不通,这要是…弄清楚事情,说说算了。”
陈子谦叹了口气:“那…试着点来嘛!”
…
陈安完全不知道自己上辈子被数落了几天,还是家里人试着来的结果,一家人终究还是护着他的。
此时,他正跟宏山顺着山间小路返回盘龙湾。
换了几个地方,一共搞到十三只竹溜子。
忙了一整天,两个人都都差不多累虚脱了。
眼看天快黑了,中午只是在河沟边烤了几个红苕糊弄过一下五脏庙的宏山,在河沟里边灌了一饱水后,起身看向旁边等着的陈安:“狗娃子,你真的不回去?这儿离家里边又没得多远。”
“不回去,要是回去了,我怕是要遭锤。今天晚上,我就打算在盘龙湾山洞里边过一夜,这里离镇上还要近些,明天天还没亮就得去镇上,回去再赶回来也麻烦。你想回去就回去嘛,明天早上早点过来就行,天亮之前我们就得到镇上把钱换到手。我今天晚上就在这山洞里边将就一哈。”
宏山抬头看看天,见天空无云,山里边也不刮风:“雪落高山霜落洼,今天晚上怕是要下大霜,半夜冷得很,遭不遭得住哦?”
“这都不是事,烧堆火就搞定了。”陈安觉得无所谓。
跟着师傅进山学撵山,他雪天都在山里边呆过,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宏山想了想:“算喽,我也不回去了,在这里陪你,也好有个照应…今晚吃啥子哦?”
陈安微微皱了下眉头,看向被拴着的十三只竹溜子:“守着十多只竹溜子,未必还怕被饿咩?烤只竹溜子撒。”
宏山犹豫了一下:“要留起卖的嘛!”
“不差这一只!”陈安看向其中一只竹溜子:“就你长得乖,就吃你了…蛋子哥,帮忙拢火。”
啥子时候长得乖也成了被吃的理由了?
宏山有些古怪地看了看陈安,但还是很快到竹林里拖了些干竹子回来,将火拢着。
没法烧开水褪毛,陈安直接将那只被他放血的竹溜子放火里边烧,伴随着一阵皮毛燃烧的焦臭味,竹溜子身上的毛被火苗烧光,表皮也被烧得漆黑,像是被充了气一样膨胀起来。
趁着这时候好刮洗,陈安到河里边用刀子边刮边洗,很快打理干净,去除内脏后,在肉头厚的地方划了几刀,砍了根竹棍穿着,然后架在柴火上转着慢慢烤了起来。
随身带着的葫芦里边,是用辣椒面、盐巴、花椒混合炒过做成的低配版椒盐,是进山常用的调味品,往往出去撵山,一去就可能是两三天时间,甚至更长,没点调味品,在山上吃东西没滋没味的,可不舒服。
跟着师傅一年多的时间,他也养成了习惯,得跑前跑后把师傅伺候好,少了这些东西可不行,哪怕是烤洋芋也少不了。
两人就围坐在火边,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翻烤,花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将竹溜子烤熟,外表不是很美观,被陈安割成两半,一人分一半,也得有一斤多的肉,沾着椒盐慢慢品尝。
皮外焦脆,里面的肉软嫩,柴火的烟火气息和竹溜子原本的清香,形成了绝配。
两人都舍不得吃太快,生怕几下就没了。
吃到最后,都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垫一下肚子,足够了。
趁着天没有完全黑下来,两人又去弄了不少木柴和竹叶回来,在山洞里将火加大些,提升温度,然后在火堆边铺了竹叶,早早地躺下睡觉。
辛苦了一天,两人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到了后半夜,柴火烧尽,两人还是被冷醒,隐约中听到村里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估摸着是夜里三四点的样子。
时间倒也正好。
两人将工具暂时放在石洞里,到外边河里掬水洗脸,被冷水一激,彻底清醒,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借着清冷的月光,提着竹溜子,往桃源镇上赶。
桃源镇,正是米仓道路经的地方,别看是在深山里,却也曾经是川陕两边商旅的汇集交易之地。
镇子不大,只有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两侧老屋联排,曾是一个个商铺,只是现如今,开通了新的路,靠背二哥背着大量物资穿行的米仓道早就废弃,也只有山里人采药、撵山才会走一走,向北进入更深的山里。
桃源小镇再不见昔日的繁荣热闹,但仍旧不影响它成为周边村民每逢农历一、四、七赶集的集市,麻雀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成了山里物资交流的一个点,只是,生意还不敢太光明正大,显得冷清。
供销社、粮油门市等部门还远没到开门的时候,月光下的街道上,却是已经有不少人在活动了,各自都很安静。
这就是黑市场…天真的没亮
第13章 小生意也不简单
大概是天高皇帝远,山里管控向来没有城镇那么严的原因,才会有那么多人出现在靠近两省边界的小镇的黑市场上。
明明很热闹,却偏偏很安静,显得有些怪异。
竹溜子的叫声,成了最好的招牌,陈安和宏山两人,刚在街道边蹲下,就有三四个人上前查看并小声询问价格,但一听陈安的喊价,就抽身走了,直到又等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竹溜子啷个卖?”
陈安看看来人,又看看两边,见没啥异常,他才小声说道:“都是昨天才挖出来的,一块一斤!”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最好的猪肉都才八毛五分钱一斤。”
猪肉不同的部位,价格都不一样,便宜的部位六毛多点。
“竹溜子肉好撒!”
“再好也好不过猪肉,哪个肚子里边都差油水。便宜点,四毛一斤,我全收了。”
“你啷个好意思开口嘛,我就是剥皮送到供销社收购站,也怕不止这点钱,还有肉吃,这竹溜子本身就可以做药滴,补中益气,解毒。”
“那我再加点嘛,六毛钱一斤,不能再多喽,再高你就剥皮去卖嘛。”
不得不承认,平日炒菜,只舍得拿着肥肉在锅里边擦上一圈就当放油的年头,野味再好,也比不过猪肉养人。而且,供销社里边其实并没有代收竹溜子皮毛,纯粹是陈安从这人不俗的衣着上看出,不是附近的,于是开口蒙人,还真有了点效果,直接涨了两毛。
他大概猜出,来买竹溜子的,应该是些机关食堂、招待所食堂,或是一些图个新鲜换换口味的人,凡此种种。
野味在这年头大都卖不上价也是事实,但普通人舍不得这么吃,不代表所有人都舍不得。
无论什么时候,人都是分阶层的,总有富人,日子过得自然也是天壤之别。
陈安略微想了下,觉得能给到六毛一斤也算不错了,又怕后面没人买,于是点点头:“要得嘛,看在你一下全收了的份上。”
那人立刻借来小称,将十二只竹溜子分两次过秤,共计三十七斤八两,他略微算了下,倒也痛快,直接数了二十二块六角八分钱递给陈安,然后将竹溜子装背篼里,匆匆离开。
二十二块六毛八分,这是陈安到手的第一笔钱。
这其中还有一半是宏山的。造孽啊!
事实上,就即使是竹溜子,也没那么容易弄到,山里哪有那么多野物供人打。
从古至今,这山中打了多少年了,尤其是这些年,不禁枪,不禁猎,更是疯狂,想要在山上找到想要的猎物,需要经验,更要有运气。
这两天之所以抓到那么多竹溜子,也是在陈安了解周边竹溜子分布情况才有的收获。
多吗?
不多!
换个数个地方,刨了八个竹溜子洞,跑了不小的地方才弄到那么十多只。
往后再要找,可就不容易了,少不了折腾。
事情顺利办成,陈安和宏山两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想要买针头线脑,还得等供销社开门,不像布料之类,得用布票才能买到。这些零碎的东西,直接用钱就行。
“蛋子哥,暂时没得啥子事,我们就在黑市上看一下,看看它们都在卖些啥子东西,只看不说话。”
“要得嘛!”
兄弟两人在黑市场上一个个遮遮掩掩的摊位上看过。
这时候大声吆喝,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顶多也就是看中想买的东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要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情况,万一有人来了,那肯定是东西一收,甩开脚丫子跑路。
黑市场里,有倒腾粮油布票的,有卖自家鸡鸭的,还有人挑着担担出摊卖小吃的。
到摊位边,两人看到卖的是担担面,忍不住流了口水。
昨天晚上只是吃了只烤竹溜子垫了下肚子,现在早就饿了。
担担面,可以说是蜀地民间极为普遍且颇具特殊风味的一种著名小吃,因为由小贩挑担叫卖而得名。
它是用面粉擀制成面条,加上红辣椒油、芝麻酱、葱花等材料做成。面条细薄,卤汁酥香,咸鲜微辣,香气扑鼻。
“来一碗撒?”摊主看着站在自己摊子前的两个年轻人,小声地说。
“好多钱嘛?”
“八分钱外加二两粮票。”
“高了点吧,一盘炒肉片价格才是两毛钱,一碗面你就要那么多。”
“你在公社食堂里边吃不到,要是在食堂里边,对粮票还有要求,必须是省粮票,还得是粗粮票,细粮票和全国粮票都买不了。好些人排上号了,票证不合要求,手里有钱买不了面,急得直跳脚。我这里没那么多要求。”
“一角六分钱,没得票,卖不卖嘛,卖的话来两碗。”
“行嘛行嘛。”
“量给足点哦!”
“放心放心,我实在人,做的实在生意!”
陈安当即掏了三角二分钱递给摊主,摊主接过后,手脚麻利地开始摆弄。
山村里的人不像城里人,自己产粮食,自然没有什么粮票,有的也是一年发下来勉强够做套衣服的布票和丁点油票,要外出用到粮票,还得自己到队上、公社打证明,然后带着符合标准的粮食到粮管所进行兑换。另外一个途径,那就是从黑市场去换,有人倒腾这些东西,总有人有多余的各种票证。
没多长时间,两人手里都多了碗担担面,这玩意儿,虽然配料也不是那么齐全,但比起家里的红苕、土豆和玉米,毕竟是白面做的,那吃在嘴里边就安逸了,一时间吃得稀里哗啦,只觉得整个嘴巴乃至全身心都一下子爽了起来。
没几分钟,一大碗面下肚,连汤汁都一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