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国 第305章

作者:高月

  严庄点点头,“或许是我多虑了,他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一介商人和我们结仇,感谢各位王爷,我先告辞了!”

  庆王李琮把严庄送到堂下,又缓缓道:“严先生千万不要被情绪左右,安庆绪因为女人被李邺抢走,他仇视李邺正常,但先生是谋主,是为主公谋天下的人,千万不要像孩子那样幼稚。

  棣王说得很对,他能做到安西节度使,怎么可能为一个管事和安家结仇,把自己父母置于危险境地,这是连九岁孩童都懂的事情,安庆绪蠢就罢了,连谋主也跟着他一起蠢,让我怎么放心和安禄山结盟?”

  庆王的话说得很重,严庄心中不安,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会给两家关系带来不良影响,他连忙解释道:“我也只是顺口说说,并不是真的怀疑李邺,他在城内只有一百亲兵,没有动机,人数也不够,所以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李琮沉着脸道:“我已经说过了,只能是太子,他在报复驸马张垍被刺案,这才是正常的思维,这才是正常的对等报复,我希望严先生拿出谋主的智慧,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严庄连声答应,告辞走了,李琮望着他背影走远,暗暗摇头,这个严庄极为精明,想说服相信是太子所为,还真不容易。

  严庄压根就不相信是太子所为,原因很简单,太子承受不起被揭穿的代价,一旦天子发现太子动用数百武士在长安杀人,太子之位就保不住了,当年太子被李林甫收拾得快要上吊了,他都不敢报复,夹着尾巴忍耐,现在死一个驸马张垍,太子就忍耐不住,就会报复?简直是笑话。

  庆王李琮不过是怂恿自己主公去和太子对抗罢了,自己信他才怪了。

  不过严庄也排除了李邺,张平不过是总管而已,李邺把他保护起来很正常,但要说李邺为了王家和自己主公结仇,那确实也不太可能。

  严庄心里明白,一定是王家真正的后台所为,只要把这个后台找出来,真相就大白了。

  严庄又顺路绕道去了城墙外,沿着护城河在升道坊外面走一圈,没有发现杂乱的脚印,因为昨天刚下了一场小雨,地面比较湿,如果李邺调集城外军队翻墙入城,一定会留下无数杂乱的脚印。

  严庄并没有发现杂乱的脚印,至此,他彻底排除了李邺的可能。

  回到府宅,独孤问俗迎上来道:“谋主,卑职想到了一个线索!”

  “什么线索?”

  “就是宝记柜坊,卑职决觉得宝记柜坊做得这么大,天下第一,到处都是分支,连皇族都把财富存放在这里,一个平头百姓怎么办得到?”

  严庄眯眼缓缓道:“意思就是说,很多权贵都知道宝记柜坊的后台背景,唯独我们不知道。”

  独孤问俗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其实那些老管事也应该知道,不是现在的管事,而是那些在家休养的老管事,他们一定知情。”

  严庄认可了这个建议,独孤问俗这个思路不错,从宝记柜坊着手调查要比酒楼、武馆、商铺之类好得多,如果查出宝记柜坊的背景,那就查出王家的背景了。

  傍晚时分,严庄和独孤问俗带着十几名手下来到安善坊的一座民宅前,这是一座占地一亩半的小宅院,生活着一家三代九口人,主人姓邵,年约六十余岁,有两个儿子、儿媳和四个孙辈,长孙已经定亲,再过几年就会抱重孙了。

  这位姓邵的老者曾经在宝记柜坊做了四十年,最后是以管事身份退休的,柜坊给了他两千贯钱,让安度晚年。

  邵老者很惊讶,望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有点手足无措,尤其听说对方是安禄山的人,他更是害怕。

  “我只是一个平头小民,从不和权贵打交道,你们可能找错人了。”

  独孤问俗冷冷道:“你叫邵青,曾是宝记柜的三管事,我们会找错人吗?”

  严庄干笑一声道:“我们不会过多打扰,问两个小问题就走。“

  邵青无奈,只得请两人进客堂,十几名随从在院子里等候。

  两人坐下,谢绝了茶水,独孤问俗直接了当问道:“宝记柜坊的真正主人是谁?”

  邵青缓缓道:“长安人都知道他是王家的产业!”

  “不是!”

  独孤问俗一口否认,“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我们要知道实情,我奉劝你最好说实话。”

  邵青摇摇头道:“我知道宁王曾经有一部分柜坊的份子,大概三成左右,这些份子现在还是嗣宁王手中,剩下七成是王东主所有。”

  嗣宁王怎么可能出动四五百带弩武士,怎么敢杀死安氏武士,严庄根本就不信。

  严庄有些不耐烦了,用强烈语气的威胁道:“我们二人来问你,是你的运气,你不肯说,那我们少主就会上门,知道他怎么问你吗?当着你的面,把你的儿孙一个一个杀死,逼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现在不说,明天他就会来!”

  邵青吓得脸色大变,低头不敢说话,良久道:“其实这不算什么秘密,很多皇亲国戚都知道。”

  “既然如此,你更没有必要为不是秘密的事情付出全家灭门的代价,是不是?”

  邵青万般无奈,只得叹口气道:“三十年前,宝记柜坊还叫弘安柜坊,是独孤家族的产业,在开元十年改名为宝记柜坊,东主忽然变成王元宝,我们都一头雾水,不敢多问。”

  严庄和独孤问俗对望一眼,两人眼中异常震惊,原来王元宝的真正后台是独孤家族,恐怕不是后台那么简单,王元宝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东主,这些产业的真正主人是独孤家族,就和莫氏武馆的真正主人是侯莫陈家族一样。

  从邵家出来,两人坐上马车,严庄埋怨道:“你也是独孤家族的人,居然一无所知?”

  独孤问俗苦笑道:“我是洛阳独孤家族,两个家族早就在百年前就分家了,而且我还是偏房庶子,连洛阳独孤家族有什么产业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长安独孤家族的秘密?”

  严庄叹口气道:“这下麻烦大了,独孤家族的隐藏势力很庞大,升道坊之事一定是他们干的。”

  “那怎么办?”

  严庄摇摇头道:“你看好小主公,不准他轻举妄动,我立刻赶回幽州向主公汇报!”

  独孤问俗哼了一声道:“我可看不住他!”

  “看不住也要看!”

  严庄厉声道:“你警告他,和独孤家族结仇,会严重影响主公大业,他要再动独孤家族的利益,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第469章 无米侍郎

  李邺这两天在看房子,家里增加武士后,客房就有点不足了。

  他就想着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东面一家占地两亩,要价六千贯钱,亩价三千,这个价格比较公道,毕竟宣平坊不是一等地段。

  一等地段是沿朱雀大街和沿春明门大街的几座名坊,而二等地段是紧邻东市西市和靠朱雀大街近一点的坊,三等地段就是万年县中部的坊。

  除了地段影响外,土地面积对地价的影响也很大,五亩宅很稀有,亩价就贵得多,同等地段,亩价要比一亩宅贵五倍以上,有时甚至贵十倍。

  当然,影响房价的因素还有很多,比如在坊内位置、有没有临河、房子的新旧程度、风水、原主人家有没有出过事等等。

  李邺家所在宣平坊属于三等地段,东面房子各方面都不错,大小合适,阳光充足,房子也比较新,所以亩价报三千贯其实并不贵。

  但这一次,一向喜欢买房子的裴三娘却坚决反对儿子买东面宅子。

  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也很靠谱,现在他们居住的这座宅子是族宅,不是私宅,是李林甫留给家族的,不是留给李岱个人的,是族长居住的宅子,现在李岱是族长,以后李岱不是族长了,他们就得搬出去,把房子交给新族长。

  所以裴三娘认为,买东面宅子就是给别人做嫁衣,她才不想做这种蠢事。

  “我看你是钱多烧得慌!”

  裴三娘叉腰训斥儿子,“房子够不够住是你考虑的问题吗?我们家才三个人,住十亩宅还不够?东院住武士,西院住幕僚,正好安排,你管客人做什么,客人能住几天,有客人你可以去对面的客栈租一个院子。”

  “娘!东面的房子正好在卖,我觉得挺好的,我们单独买下来,需要的时候打通,不需要的时候,墙一隔,也是一个独门独户宅子,以后还可以卖掉。”

  “亩价三千贯你卖给鬼啊!你不是说姓安的要造反吗?战争一爆发,房价不知会跌成什么样子,以后亩价千贯都卖不掉。”

  母亲的话倒提醒了李邺,他把安禄山造反这件事给忘了,安禄山一起兵,长安、洛阳的房价肯定会暴跌,这倒是真的。

  “娘,要不然去益州买一座宅吧!去成都买座五亩的宅子。”

  不提去成都买房还好,一提去外地买房,裴三娘就恨得咬紧牙关。

  “当初就是听了你的鬼话,我在杭州还买了座两亩小宅,现在不但没涨,还掉价了,每个月老娘还要花三贯钱请人照看,真是恼火,我早就想通了,要是真发生战争,我带你爹爹回张掖娘家去。”

  母亲的话让李邺无言以对,那是他刚来大唐不久给母亲的建议,但当他身居高位后,视野开阔,考虑问题也不一样了。

  历史上,安禄山是没有攻过长江,但现在历史已经被自己改变了很多,尤其是自己对祖父的影响,李林甫从天宝八年就不再继续迫害太子,反而和太子秘密结盟,也是在这一年,天子李隆基放开了对皇子的约束,形成了夺嫡之势,而夺嫡又影响着安禄山的造反。

  李邺自己都不知道安禄山会怎么造反,会不会和历史不同,如果再按照历史的路线来做出今天的决定,确实有点刻舟求剑的感觉了。

  “好吧!”

  李邺最终向母亲投降了,“就像你说的房价会大跌,暂时不考虑。”

  裴三娘可没打算放过他,伸手道:“把你准备买房的六千贯钱给我,你的婚事超支了,你外祖父一大家子都要来,要吃要喝,一个客栈不够,我得包两个客栈,还有你爹爹不仅要请礼部的官员,还要请户部官员,得增加酒席,这些天简直花钱如流水,你爹爹的俸禄都要贴出来了,赶紧把钱给我。”

  李邺无奈,只得从怀里摸出一万枚金币的柜票,这次他共带回十万枚金币,到现在他手中只剩下六万枚金币了。

  从儿子手中剥走了一万贯钱,裴三娘心花怒放,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对李邺道:“这些天你爹爹心情很不好,你得劝劝他!”

  夜幕降临,李岱精疲力尽地回家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李岱上任后,才发现杨国忠留下了一堆烂帐,他梳理到现在,朝廷亏空已超过了千万贯,还有大堆烂帐没有清理,如果全部清理下来,亏空两千万都不止。

  这几天,李岱的心情着实很糟糕,天天阴沉着脸。

  武士护卫着李岱的马车缓缓停下,刘武通上前开了车门,扶着李岱下了马车,后面下来的是茶童阿苦,阿苦只有七岁,很聪明机灵,他家也在宣平坊,家里兄弟姐妹多,父亲是个车夫,家境比较贫寒,坊正便把他介绍给李岱做茶童,每月两贯钱。

  茶童负责煎茶跑腿,很有用,早上过来跟李岱马车入朝,下午跟马车回来,自己便回家了。

  “老爷回来了!”刘管家笑着打着招呼。

  李岱面沉如水,进了内宅,直接来到自己书房,坐下来就不想动了。

  这时,裴三娘端一盏茶进来,李邺跟在后面,裴三娘见丈夫闭目不语,便摇摇头出去了。

  李邺却在一旁坐下,好一会儿,李岱长叹一声道:“邺儿,这次你可把为父坑惨了。”

  李邺笑道:“历朝历代的户部侍郎都不好当,父亲又何必这么颓废。”

  “岂止是不好当,简直就是一堆烂帐,我算是看懂了,杨国忠一直在做假帐蒙骗天子,假的收入,假的支出,假的库存。”

  李岱一下子坐起身,情绪激动起来,“我现在才知道,现在的税赋收入居然只有天宝八年的一半,但支出却增加一倍,每年的军费开支就把税赋吃光了,别的开支怎么办,只能拼命变卖库存物资,布帛的库存账本记录还有四百五十万匹,我今天去清点,实际上只有三万匹,其他物资库存都差不多空了,我问下面的官员,他们说卖掉发俸禄了。”

  “粮食还有多少?”李邺急问道。

  “把所有仓库的粮食加起来,大概还有三十万石出头一点。”

  李邺目光变得严峻起来,对父亲道:“必须立刻从江淮调粮,否则今年冬天会出现饥荒,粮价会暴涨。”

  历朝历代,关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不足,天宝年间关中已经有三百万人口,耕地却远远满足不了人口的粮食需求,必须从外面调粮。

  所以隋唐时代一直有长安米贵的说法,居长安不易。

  现在居然只剩下三十万石粮食,还包括军粮,这怎么行?再不解决,要出大事的。

  “这个问题韦相国提过几次了,就是解决不了。”

  “为什么?”

  “天宝渠淤塞了,陕州三门峡那边出现巨石崩塌,千石以上的船只都不能走,需要花大钱疏通,但朝廷没有钱,大家扯皮了几个月,就是解决不了,好容易筹集了三十万贯,准备疏淤,结果钱被杨国忠挪用去打南诏,最后还是听说惨败,军报却是大胜。”

  李邺眉头一皱,“现在户部一文钱都拿不出吗?”

  “户部十几万贯钱是有的,但要用钱地方太多了,简直多如牛毛,你知道杨国忠怎么做假帐,比如潼关需大修,要花三万贯钱,户部这边就会显示,上面已经批准,钱也拨出去了,所以潼关城墙就算修好了,实际上呢,一文钱没有拨出去,潼关还是那个破烂样子,这几年基本都是这样,这几天我都在整理账簿,让我头大如斗。”

  李邺沉思片刻道:“整理完后,父亲写份报告给高力士,让高力士直接呈给天子,不要怕得罪杨国忠,如果父亲不写,杨国忠会把这些烂帐栽在父亲头上。”

  李岱冷笑一声,“杨国忠已经下令修改账簿,准备把责任推给前任户部侍郎杨铦,我已经准备好直接上书了,就算被弹劾,我也无所谓。”

  “但眼下的事情父亲得做,今年雨水不足,秋粮肯定减产,现在再不着手,关中冬天肯定要发生饥荒,会饿死很多人的。”

  李岱沉吟一下道:“今天韦相国找到我,说你那边还有一批物资可以变现急救,你答应过给朝廷的,大概有一百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