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方来
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些事情，它就像是利剑般悬在每一个生灵的头顶上空。
如果它最终没有落下来，那人们也能平平凡凡地渡过自己的一生。可是有些时候，那利剑偏偏不巧地坠落了，带着无边的寒意，落在某些人、某些生灵的头顶上。
在白巨侠的记忆当中，他曾经有一段非常、非常安宁的岁月。
记忆中，有和煦的阳光。
那时候他还没有给自己取名字，是一只无忧无虑的猫妖，手下统领着一大帮野猫，呼啸市井之间，所过之处，野狗闻风丧胆，老鼠望之奔逃，很威风。他还有个老婆。白巨侠不太理解人类所谓的“恩爱”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总之，他和他老婆一公一母两只猫妖整天黏在一起，互相给对方梳理毛发，有时候就连走路，身体也是紧紧挨着的。
那种温暖.......那种毛茸茸的感觉.......
在某一天，忽然消失了。
白巨侠至今说不清楚自己的妻子是怎么被人抓走的，或许就是和往常一样出去散了个步。那时候，他的妻子才刚刚生产不久，正常的猫一窝会生好几只小猫，但或许是因为变成了猫妖，和普通的猫有些不同了，所以老婆居然只生了一个，和他一样，是只雪白雪白的小猫。白巨侠其实不太懂怎么照顾孩子，这是猫妈妈的职责。他要做的就是陪在猫妈妈的身边。
但是那一天，他突然找不到她了。
到处都找不到。
白巨侠于是开始了寻找。光阴如梭，岁月一晃而过，相隔了那漫长得足以让人淡忘许多事情的时间，他跑遍了东
郡，然后又偷溜上轮船，前往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家。不知不觉当中，他做了许多事情，甚至成为了一小撮妖类心目中的救世主。
但白巨侠仍然在寻找。
寻找。
寻找。
一直到生命中的这个下午。
他感觉自己找到了。
在漫长的、仿佛永恒般的一秒种之后，他飞快地扑了过去，拦在“昔拉”的身前。这个奇美拉一般的嵌合体怪物原本也不知怎么的，一看见白巨侠，就像是忽然迟疑了起来。白巨侠定定地凝视着它，半是欣喜，半是痛苦地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昔拉”呲着牙，浑身毛发炸起，盯着白巨侠。过了几秒之后，它很是戒备地道：“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
白巨侠像是浑然忘我，呆呆地向它走过去，眼睛里有泪水滚落下来：“我......我现在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白巨侠。我们还有个女儿，你还记得吗？她叫白渔.......她现在已经化形了。女儿刚生下来不久你就被抓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你.......”
白巨侠前进的时候，“昔拉”就在步步后退。一些碎片似的记忆在它的脑海中激荡，在思绪的海洋中掀起狂涛巨浪。它的眉头于是紧紧锁了起来，脑袋歪了一歪，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陈长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拍手道：“夫妻团聚！我就喜欢看这种烂俗的桥段。”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都差点儿要认不出你了。”白巨侠泪眼模糊，又是哭，又是笑地道：“我.......我们回家好不好？你还记得吗？在东郡，猫儿巷.......”
“回.......家？”“昔拉”显得迷茫。但在此刻，另一些记忆漂浮了上来......带着疼痛和血腥的记忆。它的眼球一下子红了，咬着牙道：“不！”
陈长生大笑着朝它走去，笑道：“为什么不啊？和自己的丈夫回家嘛，多好啊。千里寻妻终成正果，这戏码，我都要感动得落泪了。”
陈长生道：“毕竟我只需要你的肉身。”
说罢。
陈长生对着错愕中的“昔拉”劈出一记手刀，将它的头颅直接砍了下来，丢向白巨侠。
第二百零六章 灾难之后
人世间或许存在这样一种感受。
那是无法言述的绝望。
就像是.......足以摧毁整个世界的风暴一样。
血迹在地面上蔓延。而在白巨侠的眼中，那变成了红色的潮水，潮水的背后，是这么多年的颠簸、追寻，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是东郡的阳光和佛伦丁的浓雾.......排山倒海地从那血色的浪潮背后冲过来，理智在这片吞没世界的狂潮之下迅速崩塌。
在那一秒钟里，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
白巨侠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嚎哭，又像是咆哮一般。他迎着陈长生冲了出去，实际上这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了，眼前看到的画面、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大脑全然无法理解。在他的感知当中，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了.......
为什么.......
天旋地转，世界变成了一片灰白，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在崩塌。白巨侠的身体飞跃在半空中，他的肢体在迅速膨胀、拉长、化形。
但陈长生直接抬起了一只脚。
他一脚踏在白巨侠的胸膛上，将他压在地面上，然后，踩了下去。
骨头碎裂了。血从白巨侠的口鼻中彪出来。
陈长生嗤笑了一声，略带怜悯地摇摇头，旋即撕开地面，带着“昔拉”的躯体，钻入下水道中，很快消失不见。远处，法师一指点出，一个九环法术以光速命中了被禁锢在时空膨胀中的那个陈长生。仅仅是一秒钟之后，龙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崩溃，它的鳞片、皮肤、肌肉、神经，全都像是被海浪摧毁的沙堡一样溃散开来。
白巨侠倒在地上，口鼻之间溢出血来。他看向那个头颅，而对方也正看向他。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白巨侠反复地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找到了老婆，那他最想说的，会是什么话呢？
白巨侠的身体正在慢慢失去温度。但在这一刻，他却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就仿佛是许多年前，东郡午后和煦的阳光，又照到了他的身上。
“老婆.......”
白巨侠的爪子微微动了动，艰难地朝着对方爬过去。
“我真的.......很想你.......”
......
凯奥确认陈长生在自己眼前彻底死亡之后，才终于解除了法术。精神一旦松懈下去，巨大的疲惫感就开始上涌，凯奥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就要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博格斯大笑着飞过来，笑道：“凯奥，归根结底还是得靠我嘛！”
——他跑过来放个九环法术就结束了战斗，完全没感觉到陈长生的可怕，这会儿得意得不行。
凯奥有点儿懒得理会他，叹道：“你帮我查看一下学校的情况，清点一下伤亡。”
博格斯原本还稍微有些不满意这态度，但旋即注意到周边的满目疮痍，心中略微生出一点物伤其类的惆怅，叹了一口气，道：“好。”
皇家大学被破坏成这个样子，身为校长的凯奥心里肯定很不是滋味。算了，先不嘲讽他了。
凯奥又问：“安格丽特是不是去你那边求助了？她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博格斯道：“不过她马上又去大主教阁下那边，想来大主教应该用自己的能力帮她治疗过了，这会儿应该正在恢复吧？”
凯奥微微一怔：“那.......大主教约书亚呢？”
博格斯也是表情微动。
约书亚飞得再慢，这会儿也应该到了吧.......
博格斯凝重道：“糟糕.......我方才在施法的时候，好像确实感受到远处有什么动静。但当时要维持施法专注，就没去管。”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扇维度传送门在附近打开，安格丽特穿着一身和她的体型不太配套的机甲出现在半空中——这套机甲是她去博格斯那边的时候顺手借来一用的，虽然不如自己的趁手，但也好过肉身施法。安格丽特神色略有些憔悴，朝着四处一看，道：“那个怪物死了？终于死了？”
凯奥疲惫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的.......”
......
合成兽研究实验室的门口，顾时雪站在白巨侠的尸体边上，默然无语。
先前收拾了黑蛇之后，她就在盘膝打坐调理气息，所以，来晚了。
其实她来了也没用。陈长生想杀谁就杀谁，她在这里，只不过让自己也白白被搭上。真正应该责怪的是陈长生那个冷血的魔头，她不应该自责，她应该将内心的愧疚转变成两倍的怒火，鞭策自己尽快强大起来，亲手斩杀陈长生。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她还是觉得自责。顾时雪忍不住一下下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肉体上的疼痛，能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一点。
白巨侠抱着自己的妻子，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顾时雪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来，用两
只手反复抹着眼泪，但仍有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过了片刻，她听见背后有很轻微的脚步声，陆望低垂着脑袋，慢慢地走了过来：“抱歉......”
在从土里刨出安格丽特之后，凯奥紧接着就释放了超大范围的时空膨胀，陆望也被困在那里面。在他自己的观感中，不过是过去了几秒钟，但外界已经过去了好久，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此时见到眼前的画面，陆望也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发痛。
他低下头，默默垂泪。
原本想要安慰一下顾时雪，但这个时候，陆望也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咽在嗓子里，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下一秒，陆望忽然一个激灵，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匆匆跑来，转眼间就跑远了。
诸多妖类都围在边上，彼此无言，只有一股悲戚的情绪在弥漫。
顾时雪咬了咬牙，擦去眼泪，质问道：“现在你们满意了？！”
众妖低下了脑袋。少部分妖类居然也小声地抽泣了起来，不论是否赞同白巨侠的一些观点，但在他们心中，白巨侠毕竟有着无可比拟的威望。
刚刚恢复清醒的黑蛇也在其中。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白巨侠，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
顾时雪死死地咬着牙，但过了两秒，表情再次不可遏制地变得哀伤。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俯下身，把白巨侠和他妻子的身体包裹在衣服里。
妖群当中忽然泛起一片惊呼。凯奥驾驶着千疮百孔的的机甲飞行而来，落在顾时雪的身边。众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露出或是戒备，或是胆怯，或是敌意的神色，但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凯奥扫视着四周，目光在如同废墟的实验室上停留了一下，又落在一旁，看向约书亚的尸体，过了两秒，再看了看陈长生离开时在地面上撕开的裂缝。
他最后看向那些妖类，神色复杂且凝重。
顾时雪上前一步，挡在凯奥和那些妖类中间，道：“凯奥先生，请您听我说，他们......”
凯奥抬起头，看向天空，无比疲惫地道：“你不必说了。”
他自嘲地苦笑起来，缓缓闭眼道：“归根结底，都是我们自己结下的苦果啊.......今天皇家大学遭遇的损失，都是那个陈长生，还有脱困而出的昔拉所为。至于什么妖类，我没看到。你明白了吗？”
顾时雪神情微动，原本想要表示感谢，但心里又有些复杂。她只能垂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时雪心中又是一阵无名火起，冲周围那些妖类怒吼道：“还看什么看！快滚！！”
众妖一哄而散，只剩下那条黑蛇。顾时雪气急，上前一脚踹在黑蛇的身上，将那两丈多长的庞大蛇躯都踹得凌空飞起：“你还不滚？找死吗？！”
顾时雪胸膛上下起伏，用手捂着嘴巴，往掌心中咳出了一口血。
黑蛇盘起自己的身体，将头颅低垂在地上，道：“杀了我吧。”
顾时雪露出惊愕之色。
黑蛇平静地道：“这件事因我而起。陈长生是因为我才会来到这里，那些同道也是因为我才会来。白巨侠......也可以说是因我而死。做了错事，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那就让我来吧。反正奥克雷奇那个罪魁祸首也死了，白巨侠也死了，我不想活了。但我死了之后，我那些同道做的事，请你们不要追究了。”
顾时雪咬了咬牙，先是竖掌成刀，停顿了片刻，又将手掌放下，道：“你现在还不能死，若是真觉得对不起白巨侠，就去秉承白巨侠的遗志，好好管教那些妖类。”
眼下解救者妖类群龙无首，如果让顾时雪来管，她担心自己不能服众。
黑蛇深深地看着白巨侠，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会的。”
她慢慢地后退，然后钻入下水道中消失不见。顾时雪缓缓叹出一口浊气，沉默着不说话。过了片刻，雾气背后，忽然有一道红光飞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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