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方来
第三十六章
战士们在一线天关中修整。顾时雪在营地中巡视了一圈，看出将士们脸上都有些肉眼可见的疲惫，心绪忍不住微微一沉。
这一个月来，他们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第一十六队的战斗力自然毋庸置疑，但是长时间高强度的奔袭、作战，确实已经接近了大部分人的体能和心理极限。眼下的第一十六队就像是一把玻璃刀，看上去锋利无比，但随时都有断折的风险。
但追兵已经近在咫尺，最早在今晚后半夜，最迟明天，就一定会抵达。
这个状态......不太对。
而且，这个时候城中还抓着三千多的俘虏。到时候打起来，这些俘虏万一趁机闹事——虽然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但多少也是个麻烦。顾时雪于是找到代理联队长姜满同志，道：“回头打起来，这些俘虏留着也是碍事.......”
姜满惊讶道：“什么，要全部杀掉？”
顾时雪微妙无比，道：“放走！咱们什么时候允许杀俘虏了？”
姜满对此毫不意外，点头道：“行！那就按照之前的程序，想走的发路费送走，想留的就留？”
顾时雪想了想，又问：“咱们的补给情况怎么样？”
姜满一说到这个，脸上就带起笑容，道：“越打越多！一线天关内物资充足得很！”
顾时雪道：“那今天就让炊事班的同志们辛苦一点，烧得丰盛些，一边是犒劳我军将士，一边也给战俘搞个欢送大会。说起来，那个明远是不是还不肯投降？”
姜满无奈道：“那个叫明远的和咱们王蛮老弟还不一样，软骨头一个。我和他接触了几次，可以断定，如果我们强逼，那他一定投降。但只要我们不强逼，那他显然还有点儿小九九。”
顾时雪笑道：“看来是对大央并无忠诚，却又没有革命理想，只想着混吃等死升官发财的骑墙派了。这种人，可以在立场上争取一下，但不必真的招降。”
又道：“说起来他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就是先前守卫山神关，结果逃跑的那个。这样的话，咱们倒是更有搞战俘欢送大会的必要了，让他们体会到我军的善意，回头明远到了自家兄弟那边，对待咱们的态度，或许也能微微变化一点。”
姜满道：“行。”
一个时辰不到，欢送大会就组织了起来。第一十六队这会儿的确不缺补给，不说别的，上回贡献连山，就缴获了数千匹战马。第一十六队于是精挑细选，组建了一个骑兵营，但也就数百人而已——会骑马的就那么多。剩下那么多的马，一部分用作负重驼物，另一部分则干脆杀了吃肉。
想让人人都吃上肉，暂时不是难事。
夕阳之下，一线天关内很快就飘满了肉香。许多战俘对着那些丰盛的菜肴竟然都不敢吃——他们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人会给战俘吃肉。不少俘虏人心惶惶，在私底下交头接耳说革命党都是会使妖法的，这些肉吃到了嘴里，就会变成蜈蚣、青蛙之类的东西。
但实在是架不住肉香。俘虏当中，终于有人架不住诱惑开吃，于是一吃就停不下来。有人代头，其余俘虏也纷纷开始吃了起来。大央的兵员素质很差，大部分士兵都干枯瘦弱营养不良，一年到头未必能吃得上一口肉。当兵多年，平时能见着一点儿荤腥就谢天谢地了，如今成了俘虏，反倒是吃肉吃到饱了？
明远也在战俘当中。相比于其他人的狼吞虎咽，他就吃得很是慢条斯理。他还不至于和其他土包子一样，被区区一顿肉收买，但此时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这些革命党，确实懂得收买人心。真是好手段啊。
一顿饭吃完，接下来就是欢送俘虏。还是和以前一样，想走的俘虏，革命党不强留，每个人都发一笔路费，然后就从一线天的南城门送走。战俘们排成一道长长的队列离开，革命军的战士们在后面唱着歌送别，气氛融洽得简直不像是对待俘虏。许多战俘走的时候都是呆愣的，只觉得如梦似幻，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就这么被放走了。
最后三千多人的战俘，留下来五六百人。而后陆陆续续，又有三五百的战俘，被放走之后居然又折返回来，说要入伙。
如果算上先前的王蛮等人，由战俘转变而来的革命军战士居然已经超过了两千人，将近第一十六队总人数的三分之一。这支队伍在敌人的围剿之下，规模竟然反而在不断扩大。
......
同一时间，黄修我等人，正在进行大战之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放任士兵劫掠了一个村庄。
夜幕之下，村庄中处处火光，时不时有惨叫和哭喊声响起。黄修我骑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一幕幕，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
他们离一线天已经很近了。但央朝的军队素质确实不行，士兵体能和意志力都十分薄弱，想要趁着夜色突袭，几乎等于是痴人说梦。因为同样的原因，和当时第一十六队一样进行迂回穿插，绕到敌后发动奇袭也是不现实的，所以，黄修我的选择是修整一夜，而后明日发动
强攻。
正面强攻。
他此时放任士兵烧杀抢掠，就是为了提振士气。这一支从耀阳出发的大军当中，里头有许多人都是当时葫芦口、连山镇跑出来的溃兵，已经被革命党吓破了胆子，到时候真的交战，士气铁定一触即溃，所以需要一点刺激。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黄修我命人抬过来两只大箱子，当着全军战士的面直接打开箱子，倒在地上。
一片惊呼。
箱子里装着的，全是银灿灿的大洋。
黄修我高声道：“想打一线天，就要敢拼、敢杀、敢死！这里有两万大洋，哪位勇士来当敢死队！”
他笑道：“敢赴死的勇士，就来这里，随便抓上一把，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就算你死了，我黄修我，以黄家军的名义保证，若是死了，你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同等的抚恤金！钱就摆在这里，谁敢来拿？！”
人群中躁动了一下，终于有人扑上前来：“我敢！”说着冲到那堆大洋里，没命地将大洋往自己怀里揽。见到真有钱可以拿，队伍当中人人亢奋，竞相报名，很快就有数百人自愿充当敢死队。黄修我哈哈大笑，道：“尔等莫怕，届时，我亦会随你们一道冲锋！”
又道：“没抢到的人也不用担心！只要你们奋勇杀敌，我一样重重有赏！斩杀绿匪一人，就赏黄金一两！斩杀匪首，黄金——五千！”
军队的士气果然被调动起来。黄修我眯眼一笑，看向后方。
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行军打仗，需要有惩有罚。
所以他还让唐尽忠组织了一支督战队。
若是有士兵胆敢逃跑，立斩不饶！
一切准备就绪。黄修我骑上战马，高声道：“众将听令！”
“在！！”
黄修我高声道：“随我杀敌！”
第四十五章 战意正浓
一线天。
风飒飒而过，山谷的上方，树叶簌簌地轻响，随着大军的开拔，肃杀的气息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顾时雪站在城头上，看见了远方山道间蜿蜒而来的部队。
一万人.......一万人有多少？其实也不多，顾时雪他们从乌丸河一路打上来，前前后后累计也已然击退过五六万的大军了，所过之处，央朝的军队无不四散溃逃，这还是第一次，居然有人敢主动进攻。
那一万人沿着狭窄的山谷攀爬而上，就像是一道看不见尾巴的长龙。
顾时雪的目光逐渐低垂下来。
她想得很清楚，此前他们之所以能接连大胜，原因有四。
其一，大央确实已经显露出了一点王朝末年的气象，各地守军武备松弛，到了一种夸张的地步。军官只想着捞油水，士兵则整日摸鱼打诨，从上到下都是如此，士兵缺乏训练不说，甚至连粮饷都要被克扣，一个个面黄肌瘦。
而且，各地军队吃空饷的状况极为严重。一支军队字面上有一万人，实际上或许才五六千人。其实在短短一年之前，大央各地的部队总数莫约只有百万出头，但这一年来感受到危机，上层的压力层层往下传达，这才开始四处扩军。那具体扩军呢？两条路。要么是招安土匪，要么，就是拉壮丁。
这样的军队，作战能力和意志力自然趋近于零。所有有些时候，央朝的军队说不定拿枪和革命军对射，打得还有模有样，但等到革命军开始上刺刀冲锋，央朝的军队就会瞬间崩溃。
第二，是对新式战争的不熟悉。热武器并不只是威力大而已，它们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战争的样貌。央朝的大部分军队对这些洋枪洋炮都不太会用。不仅仅是打不准的问题，他们不懂得抢占制高点，不懂得利用战壕等掩体保护自己，甚至会面对机枪和大炮发动乱糟糟的人潮冲锋——简直就是找死。
他们甚至就连对武器装备的保养都不合格，所以经常出现火药发霉不能使用的情况。在战场上，要是扔出去的手雷动不动就是一枚哑弹，扳机一扣枪说不定直接炸膛，这仗还怎么打？
在对新式武器的使用上，革命党实在胜过他们太多。
第三，是高端战力上的不对等。第一十六队这边有白渔这种八境高人。高端战力在战场上还是能表现出相当的统治力的，虽然光是杀人，未必能有机枪的效率，但比如遇到敌人的碉堡，那种永久半永久性的防御工事，缺乏重火力的第一十六队要怎么对付？确实很难搞，只能用人命去填。
但若是白渔这样的高手，过去几下子也就将碉堡摧毁了。
先前几次攻城，同样是如此。高端战力作为尖兵，迅速打开突破口，能让战争的天平迅速倾斜，而朝廷的军队却没有反制的手段。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情报。在宏观的战略层面上，第一十六队有行动科在背后支撑，而央朝的军队虽然遍地都是，但受限于落后、迟钝的传信手段，彼此之间就像是一座座封闭的孤岛，往往只有一些重要的“岛屿”能第一时间接到军情。
而在围观的战术层面上，受限于糟糕的兵员素质，大央的军队在侦查方面做得很糟糕。而第一十六队这边，不仅有出色的侦查连，还培养了专门的侦查用合成兽——数量不多不少，十几只，有专门的驯兽师负责照顾和指挥。这些合成兽体积小，不引人注意，但在侦查方面却是一把好手。
所以真正交战的时候，央朝的军队就是在灯火下的靶子，而革命军则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猛兽，每每能发动出其不意的奇袭。
但如今。长途奔袭的革命军也需要修整，跟在尾巴上的追兵终于找上了门来。双方都站到了明面上，彼此刀锋相向。这支队伍当中还有黄家军的高手坐镇，单论顶尖战斗力的数量，那对方还要比他们更多，仅靠一个白渔，或许会有些分身乏术。
这场战斗......会极其难打。
顾时雪深深地呼吸，血液里嗡嗡嗡的声音，清晰得仿佛能让人听到。微微的紧张在感官当中收缩着，笼罩过一切。代理联队长姜满在旁边，低声道：“顾委员，这时候正是开火的最佳时机。”
顾时雪道：“战术指挥，全权交予你。”
姜满笑起来，高高地举起手，比了一个手势。下一刻——
“滴滴答滴滴滴——”
嘹亮的冲锋号如潮水般淹没过一切。那是战斗的号角，当它响彻的时候，仿佛群山都在动摇。
......
还未看见远处的城池，黄修我便已经听见了那远远传递而来的冲锋号。与此同时，八境的强横修为，也让他捕捉到了几下微弱的震动，像是水中的波纹一样沿着地面传递。
黄修我忍不住露出一丝狰狞笑意。
果然......果然在这里！!
黄修我忍不住发出大笑。那笑声当中，几道火光从天际坠落，那是革命党发出出炮弹。黄修我浑然不惧，这种东西，对刚刚抵达六境还有一些威慑力，但在他眼中，直如浮云
！
他脚下重重一踩。
那是蕴含着无穷力量的一次跺脚。地面在瞬间破碎，冲击波席卷而去，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地层翻滚着，泥土犹如煮开了的沸水一般波动起伏！站得稍微近一些的士兵一个个东倒西歪，无数的碎石被那反震之力激得高高弹跳而起！
黄修我将手掌向上一掀。
土浪翻滚。
在他前方，整片地皮随之破碎，就像是一张毯子被无形的大手掀起，又像是一条从地面倒挂而起的泥石瀑布！！那无穷的碎石往天空中激射而去，形成了一张实质上的屏障，炮弹在距离地面上百米的的高处就撞上那层土石的屏障，被提前引爆，一个个壮阔的火球在空中腾起，像是这世界上最致命的烟花秀。
浓烟滚滚，火星四散坠落。
炮弹如果在距离地面一二十米的地方被引爆，那威力实际上会比落地后再炸来得更大，杀伤范围也更广。可是，一旦距离远到百米以上，爆炸之后，抵达地面的威力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在黄修我身后，不少士兵被吓了一跳，先是下意识地缩头躲避，旋即发现那坠落下来的火星并没有多少威力，一个个胆气顿时粗壮起来。黄修我森森冷笑：“尔等也看到了！有我在这里，这些炮弹，不过如此！！”
远处，城墙之上。白渔眯起眼睛，道：“八境一人，七境一人，六境两人，五境一人。一共五名高手。”
第一轮开火并未立功。顾时雪皱着眉，道：“五境可以交给我来对付。但剩下四人......”
陆望若是在的话，以他的修为，不说战胜，至少短时间牵制住那两名六境应该不是难事，这样的话，白渔以一敌二，其实胜算不小。可是现在要以一敌四.......
白渔问：“我会死吗？”
顾时雪愣了一下，一下子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猛然之间，她对上了白渔的眼神。
这猫从来处变不惊、波澜不起的眼神深处，破天荒地燃烧起了一种光彩。
白渔道：“我修炼以来，一直顺风顺水，从来不曾和你一样打过硬仗。时雪，当年第一次游历，你保护我们。现在，我要保护你试试。”
她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就像是电光一般的闪动，浑身上下，有赤红色的电弧在流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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