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如果伯母觉得这件事并不值得她去介入，默默地推上一把的话，我会把有用的东西透露给县内的几家报社和媒体。对方只是议员，还没有到手眼通天的地步，总有不畏惧他的媒体来爆出这个独家，毕竟……没有人会放着上好的惊天新闻素材不去使用。”
雅人继续说着自己那之后的准备。
虽然并没有用到那一步，但他的确有相应的预案。
对话陷入短暂地沉默，雅人飞快地敲击键盘，完成了最后的部分，确认过文字内容无误，他点击了保存后，又按下了远程打印。
这会儿书房里的打印机应该已经开始工作，他合上了笔记本的盖子，抬眼便瞧见阳乃始终盯着自己的脸，带着深深地笑意。
“但是呢，雅人君你说这么多，还是没有回答我最根本的问题。”阳乃微微眯着眼，认真地追问，“是什么动机，驱使雅人君做到这个地步的？”
“真是的……我不是已经回答你了？”雅人这回真的感到了无奈，他轻松地站起身，经过阳乃身边，走到了厨房里，隔着料理台跟她说话，“阳姐总是这样，明明已经得到了确凿的回答，却又忍不住怀疑其中的可靠性，然后试图去继续追问真正的答案。”
“……”阳乃默然。
“晚餐吃冷面怎么样？要是想吃别的，我等下去附近市场里看看。”
“嗯。”阳乃低低地应声，“冷面就好。”
“那行，现在天气这么热，给阳姐调一杯鸡尾酒好了——”雅人关上冰箱，“为什么……不愿意相信眼前已有的答案？就因为得到的太容易，所以觉得不够可信，因而想要更加艰难也更加晦涩的……真实吗？”
“雅人君不也一样，为了真相不惜做到那个地步？”阳乃背对着雅人，趴在桌边，“我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雅人君吧？我本来以为保持神秘感会是好事，可好像……并非如此。”
“谁都有不想说的事情，不想透露的经历。”雅人端着圆托盘，上面放着朗姆酒、可乐和两只加了冰的杯子，以及盛放切片柠檬的小盅，在她和自己之间的位置放下，“阳姐囿于己身，一直想知道更纯粹的东西。”
“说得很明白似的……”阳乃笑眯眯地反驳。
听上去多少显得苍白无力。
“阳姐知道自己是孤独的，所以看到相似处境的我，也觉得我应该同样是孤独的。你不忍心我跟你一样孤独，又会忍不住希望我们是同类。”雅人摘下眼镜，放在一旁，“既认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又害怕自己是唯一特别的那个。说老实话……我很悲伤。”
“悲伤？用笑着的方式说出来的悲伤？”
阳乃不知不觉间，享受起这种鲜血淋漓的对话方式来。
“笑容只是人对自己内心脆弱施加的保护色，阳姐比我更清楚才对。”雅人依旧微笑，不慌不忙地调制着鸡尾酒，“我并没有阳姐想得那么强大，也没有拥有什么可贵的东西。我只是……想通了而已。”
他将冰块放进玻璃杯里，搅拌着冰块，玻璃外壁逐渐凝霜。
可乐、朗姆酒、柠檬汁，一杯“自由古巴”眨眼间调制完成。
“我不清楚该如何去融化你的孤独，更不知道阳姐所渴望的东西我是否拥有。”雅人这样轻声说着，抬起了眼睛，“但至少，作为在我尝试孤军奋战的时候，用货真价实温柔与亲吻，让我的心灵得到休憩的回礼，我想我……应该更加坦诚地面对阳姐。”
“更加坦诚？雅人君……想怎么做？”阳乃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她必须这样做，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必须阻止雅人。
不可以知道，不应该询问。
秘密就该作为秘密永远冰封在心海身处。
“稍微讲一讲……阳姐不知道的事情吧……”雅人将柠檬切片嵌在杯边，递给了阳乃，“尽管离得无比接近，但自始至终，都被我秘匿起来，属于我一个人的……『冒险』。”
“怎样的冒险？”阳乃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雅人咬住吸管，啜饮自己的可乐，在风铃声中静静地开口。
“是啊，我想想看……大概……得从上个冬天讲起了。”
第一章 从冬天与死亡开始（1）
与周围人所认为的那样，叶山雅人其实对自己并没有多高的评价，但这并不是因为他自卑，只是并不能理解罢了。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完美处理，这些对其他人来说十分了不起的才能，在雅人看来，并没有必要引以为豪。
就像一个人不会因为能够吃饭、说话或者行走，就因此感到自豪一样，对于雅人来说，那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父母和外祖父的期待、老师和同学们的期待，又或者其他人的期待，对雅人来说是一开始就存在于那里的东西，当他开始意识到这并不普通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期待他的人眼里作为一个温文尔雅明事理的孩子、同学和学生，出色地做着每一件适应自己身份的事情。
因为不这样，自己也许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他只是一个避孕失败的产物，只是稍微比在他们期待中降生的哥哥要出色一些，才会得到相应的关爱与期待。
——尽管父亲和母亲从未对他说过这些话。
但当那个六岁的夜晚，在客厅外听到那番对话的时候，即便还不能完全理解，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作为优秀而出众的叶山雅人，作为被人期待的叶山雅人，这样一丝不苟地度过并不完全属于的人生就好。
雅人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他接触到死亡，以从未想过的近距离，第一次去接触到人的死亡，第一次揍了人，并开始回过头来思考关于生存这件事。
遇到那些事，经历了那些东西，见到了那些人，雅人想，不管是谁都会变得像他那样也说不定。
但那都是之后的后话了。
一切都要从半年前的冬天，距离圣诞节还有足足一个月的时候，发生的某件事开始说起。
十一月的尾声，在雅人的班上，发生了一件并不普通的事。
在他的班上，有一名女生死了。
毫无理由、也毫无征兆地，在某天早上抵达教室之后，班主任进到班上，对着班里的同学通报了这件事。
对于还只是中学三年级的这群学生来说，班主任的通报无疑是爆炸性与冲击性拉满的新闻。
所以在老师通报完之后，班上的同学都窃窃私语着关于这件事的可能性，每个人都漂浮着不同的疑问，谁也没有办法给出个有力的猜想。
显然班主任一开始就对这个情况有预期，没有太过斥责交头接耳的学生们，而是把坐在教室中央的叶山雅人叫了起来。
“叶山君。”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他的班主任在轻微的咳嗽过后，对雅人开口。
然后，教室里就稍微安静了下来。
“在。”雅人安静地在座位上起立。
班主任用沉重但冷静的语气开口：“尽管水原同学的事情老师也感到非常痛心，但大家都是三年生，再有两个月就该参加升学考试了，我不希望这件事对班上造成太大的影响……可以的话，能请你暂代水原同学的班长一职吗？还有半年不到，与其花费时间选举新的班长，不如就由你来，怎么样？”
有条不紊地，班主任吩咐着班上的事宜。
自杀的女生名叫水原秋穗，是这个班的班长……或者说原班长。
在班上相当处得开，很受大家的喜爱，尽管每学年都会换班，但没到新班级里，她都能担任班长。
这样的人忽然自杀了，在班上引起骚动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而雅人与班长也并不熟，自然没办法猜到原因，之所以会在第一时间被班主任选中，希望他站出来在毕业前代理班长一职，无非是因为雅人刚刚从学生会的会长职位上退下来，有足够的声望。
“我明白了，如果大家也没有意见的话。”
如同老师期待的那样，雅人没有拒绝，班上的大家更没有反对。
大家都在为升学的事情发愁，为补习和复习的事情忙碌，谁都有些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还去为班上的事奔走。
当然，他们也不希望随便什么人来当班长，在最后这阵子，把班上搞得乌烟瘴气。
叶山雅人，自然成了众望所归的那个人选。
尽管不是鼓掌的时候，但老师和同学们还是为雅人能够站出来肩负职责，以掌声表达了感谢。
至于雅人脸上和心里，都没有太多的波动。
他在大家眼里向来老成持重，这种时候没有表示，也不会有人有什么异议。
但事实上，雅人心里的疑问……或者说好奇，并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个学生少。
或者说，他才是最需要老师顾虑的那个，会不会在这期间因为这些事分心，而影响到最后的升学考试的学生。
但是不会有人担心，因为不需要担心。
这对雅人来说，并不是需要去求全责备的事，倒不如说正中下怀。
水原同学的突然离世，班上一下子就多了好多杂事需要处理，用过的桌椅板凳和留在书桌里的课本，还有其他存放在教室后面的储物箱，以及学校社团里的东西，都需要整理出来，放进箱子里封存，等待她的家人前来领取算得上遗物的东西。
因为对方是女生，雅人不想碰到什么女生的私物而唐突，所以在班上随便找了两个女生来帮忙收拾私人物品，
尽管大家都不想为班级事务负责，但雅人开口了，还是会有人来帮忙。
在收拾水原同学的私人物品时，负责记录的雅人一边应和着帮忙女生们的搭话，一边留意着这些留下来的东西。
体育课的运动服、课本、没有带回去的漂亮自动铅笔、工整干净的复习笔记……诸如此类。
芜杂但却自然而然的东西，如果抛开它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世上这点，完全就是一个正常上学，并认真准备着升学考试的优等生而已。
但是她死了，以一种无人可以预知的方式，死了。
实在是无法理解。
除了班上的私物之外，雅人还带着两个女生去了水原同学参加过的社团——手工艺部。
第二章 从冬天与死亡开始（2）
在说明来意后，部长也立刻安排部员帮忙整理关于过世部员的私物。
而依旧负责记录私物的雅人，则听着来自部长难过的感喟。
“叶山前辈，你说水原前辈她……怎么就忽然过世了呢……”
刚刚接任部长不久的二年级女生，毫无疑问是很难过的，她似乎很喜欢水原秋穗的这个人。
或者说后者在社团里也很受大家喜欢。
“明明说好了下个月要给即将毕业的前辈准备送别会来着……”部长依旧说。
“是啊，真是让人难过……好好的人忽然就……”雅人也配合对方的语气，用沉重的口吻应答。
他无意轻贱逝者，但也没有难过到会哽咽的地步。
雅人与水原同学只是在一些班级事务上有过交流的程度，大家保持着最基本的互相尊重，就如同他跟其他同学关系一样，并没有差别。
“明明水原前辈自杀前那天……还在活动室跟我们讨论下一个手工艺的主题呢。”部长抱着手臂，宛如自言自语般，回忆着逝去的故人，“她还说要指导一下十字绣还不熟练的后辈来着……”
手工艺部的部长用碎碎念一般的口吻，对着安静倾听的雅人讲述着关于水原秋穗的事情。
尽管没有到事无巨细的地步，但从部长口中提到的，关于水原秋穗自杀前那段时间的经历来看，她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却忽然消逝……对于相熟的友人们而言，是无法轻易接受和理解的结果。
“说起来，水原前辈……是……怎么自杀的……”
在收拾完东西后，雅人准备最后跟手工艺部道谢并离开时，部长最后拉住他，小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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