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我倒觉得你父亲未必会生气，没准还会提高对你的评价。”鸣海摇头笑着，“雅人你没必要这么顾虑的。”
“不是顾虑，我就觉得麻烦而已。反正眼不见心不烦，不然我也没办法在这里招待两位。”雅人咧了咧嘴，“况且今天只是请你们过来吃个饭，顺便评价一下我的手艺……哦，这次还有阳姐的。”
“虽说比你年长也是一起长大的姐姐，既然已经在交往，为什么还要这样称呼？”爱丽丝意有所指般笑着。
雅人向后仰了仰上身，“专属感啦专属感，反正只有我会这么叫，别人也不能也不会这么叫，不是么。”
“原来如此。”阳乃巧笑着点头。
她记得以前雅人也似乎解释过，不过自己总是将信将疑。
偏偏这一次，却让她无法再质疑雅人的心思。
和眼前的客人在一起的时候，雅人毫无保留地讲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仿佛院子里野蛮生长的爬山虎，只要一点点时间，就会迸发出盎然的生机。
只是，不管是阳乃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似乎全都为眼前的他们所知晓。
只有雪之下阳乃知道的雅人，仿佛从来都不存在似的……
尾声 欲见君心
送鸣海和爱丽丝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九点钟，他本来想留他们在别栋的客房歇一晚明早再走，不过鸣海最近刚刚买了新车，雅人也就不再执意挽留。
送走了他们之后，回到客厅转进厨房时，才发现阳乃已经在水槽前清洗餐具。
“已经回去了？”她头也不回地问。
“嗯，鸣海先生开车来的。”雅人解释道，并准备从阳乃手里接过海绵，“这种事交给我来就好了，你去休息吧。浴室里的水已经放好了。”
“一次两次也伤不了手，无非是过后注意保养的问题。”阳乃却轻轻地用肩膀推开了雅人，透露出不容辩驳的强硬。
雅人不由得叹了口气，靠在厨房前的柜子边上，“都说了不用特地过来，鸣海先生和侦探小姐跟你都不熟，我在饭桌上也没时间顾及你，老实来讲体验不会很好。”
“你真的觉得问题出在那里？”阳乃笑了一声。
“……好吧。”雅人摇摇头，“虽然差不多猜得到答案，不过这次我决定迟钝一点。”
“摆在面上的迟钝也算迟钝？”阳乃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洗餐具上的泡沫，并用干抹布擦掉上面的水，依次放在架子上。
“要怎么看待，取决于阳姐的想法。”雅人依旧轻松。
阳乃的动作顿了顿，又重新继续，“你对那两人所给予的信赖，比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程度还要多。”
“的确，不管是阳姐还是别的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觉得难以理解吧。”雅人若有所思，“面对朝夕相处家人、朋友或者恋人，都不如对两个才认识了一年不到的人更信任。如此看来，我也有够肤浅呢。”
“难道雅人君，想凭借这种玩笑打发掉我么……”
雅人抱着手臂，扭过脸去看向客厅的长桌，“不过很多事情并不能单纯地用年月的累积来衡量，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自然会报以信赖。特别是……”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是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特别是？”
“特别是当一个人走到了分歧路口的时候。”雅人认真地说，“当现有的知识和视野无法解开眼前的困惑时，我也是会不由自主地去钻牛角尖的。”
“对你来说……”阳乃放下手里的餐具，空着手转过身来，“与他们的相遇……那么特别吗？特别到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的程度。”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我也不会例外。见识到完全陌生的世界，以及在认知范围之外的生存方式，会产生幼稚的向往，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但是我又比谁都明白，我没有办法成为他们那样，就像他们也从一开始就无法成为我一样。大家本该毫无瓜葛的两种人，但他们却会毫不介意对我伸出援手。”
雅人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他们也未必感兴趣我的事情，只是我单方面地想要倾诉，然后听听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会有带来什么看法……”
用这种方式去映照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从而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本质。
既不够完美无瑕也无法彻底丑恶。
“如果是我的话就不行吗？”
“……”雅人愣住了。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早该习惯了阳乃一颦一笑的他，本以为已经足够应对阳乃的任何反应，却在这一瞬间失了方寸。
因为这一刻的阳乃无比任性。
不同于精心算计仔细拿捏的狡黠与促狭，宛如千锤百炼的剑士挥出了平平无奇的一刀。
阳乃抛出了她的质问。
丢掉虚饰与试探，摆在眼前的质问。
尽管她在说出口的瞬间就吃了一惊，阳乃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居然如此失控。
但是她无法接受现状，她想要做点什么，改变这个无聊透顶的现状。
雪之下阳乃不想成为跟不上脚步，变成只能在背后看着雅人向前踽踽独行的结果。
“如果是我的话……就不行吗？”阳乃咬住下唇，固执地发问，“那个可以了解你全部的人。”
“阳姐的独占欲还真是惊人，我以为我没有那个分量。”
“你真的这么认为？”阳乃无意识地抬起手，拉住了他的腕部，放轻了声音。
雅人真诚地回应她的注视。
“我会试着回答，如果错了就让我重新来过。”
那双蔚蓝的眼睛在视野里一点点放大，阳乃蓦然想起了大海，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将海水洗净到透明的大海，她如同一尾游鱼穿梭其中。
斑驳零碎的日光就在数米高的水面上漂浮，她却想向更深的地方前进，去寻找不曾见过的深海，以及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宝物。
手指在海中随意游弋，似乎触碰到了海床，却有着与看上去完全相反的感触。
忽地，一阵疼痛传来，或许是她不小心碰到了水母，还是说被藏了珍珠的海贝拒绝了索要宝物。
阳乃并不清楚，意识继续向着更暗的深海下沉，渐渐地无法看清四周的东西，最后连自己也无法认知。
她不再游动，而是任由身体沉入深海，带着安宁沉睡过去。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照进窗内满眼阳光。
院子外面仿佛迎来了最为盛大的蝉鸣，她从薄毯子里缓缓扶起身，看着与自己裸裎相对的雅人。
“早上好……”
“早上好，阳姐。”
阳乃看着还有些茫然和羞涩的雅人，心想自己大概也差不多，不过发展到这一步倒是让她意外于雅人的勇气。
正当她想着要再说点什么时，雅人的手机不看场合地响了起来。
本打算直接挂断的阳乃，却在抢先拿过来后，看到上面“妈妈”的显示，意识到不合时宜。
雅人拿过电话，放在耳边接听，阳乃俯下身，趴在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
“……嗯，刚起来……诶？什么？……我知道了……现在马上起来……我会直接过去的。”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充满紧张感。
在雅人坐起身时被抱着一道爬起来的阳乃，靠在肩头看他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突然这种表情？阿姨说什么了？”
雅人稍稍舒展刚才蹙起的眉头，带着来不及温存的歉意苦笑，做出解释。
“外祖父他……病倒了。”
序章 家人与心（1）
抵达医院时，已经是接到电话一小时半之后的事情了。
从被窝里被电话吵醒，匆匆忙忙地洗漱和穿衣服，然后把该带上的东西带好之后，雅人终于带着阳乃紧巴巴地坐上了叫来的出租车，朝市内一路奔驰而去。
“怎么样了？”
医院的人认识雅人，他一到医院就有人告诉他外祖父在哪个病房，无疑是家里人已经安排好了情况。一路坐电梯上到特殊病房所在的楼区楼层，刚找到门牌号，就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母亲推开门，从高级病房里走了出来。
同样走出来的，还有一样工作着装的医生和护士。
他立刻迎上前去，用合适的口吻询问母亲。
“啊，是雅人啊，这么快就过来了。”母亲有点惊讶，但也很欣慰。
她知道一大早就把雅人叫了起来，他又住得远，并不一定赶得及，所以也就没有催，但雅人还是两个小时不到就过来了。
“接到电话就准备出门了。”雅人说着，看了眼跟在旁边的阳乃，“阳姐刚好在那边，就一起过来了。”
匆忙了一路，她正垂下眼帘调整呼吸。
母亲笑了笑，对同行的医生和护士小声拜托了两句，他们就先走掉了。随后才调整了一下情绪，给雅人说明情况。
“没关系，只是外伤引起的并发症，父亲上了年纪，紧急治疗过后，这会儿刚刚睡下来。”母亲的眉宇间依旧残存着忧郁的神色。
雅人了然，他叹了口气，“外祖父的外伤……是什么意思？”
“父亲他昨天晚上到家里来看我们，本来想通知你的。”母亲含蓄地笑笑，扫了眼旁边的阳乃，“不过一说阳乃可能在你那边，父亲他就说不用了，反正有的是机会。”
阳乃这时候露出带歉意的表情，“其实阿姨您不用顾虑这些，只要说一声，我就会跟着雅人过去拜访的。”
“好了，这都是题外话，没必要胡乱牵扯。”雅人的母亲继续解释，“然后昨天晚上父亲他比较高兴，和你爸爸多喝了几杯，晚上打算留下来住，结果在进浴室的时候摔倒了。”
“原来如此。”雅人摇摇头。
外祖父已年逾古稀，这个年纪的老人就算平时看上去精神矍铄，各方面身体指标都很健康，但其实却不比年轻人，承受不起摔倒这种看上去是小伤的事情。
“你也清楚这些事情，妈妈我更清楚，就别拧着眉头了，这里是自家医院，不会有问题的。”母亲摸了摸雅人的脑袋，“辛苦你一大早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找个地方坐下来歇口气吧？”
雅人轻轻点头，“现在方便吗？我进去看看外祖父，不会打扰他休养的。”
“可以啊，你爸爸和哥哥一晚上没睡，我刚把他们打发回去。”母亲说着，也打了个呵欠，“说实在的，我也有点犯困了，父亲那边就先辛苦你陪护了，有护士在旁边值班，随时可以找她们。”
“我清楚。”雅人当然明白医院不敢怠慢自家院长，“母亲先去休息吧，我进去陪着外祖父。”
这样说完之后，雅人朝阳乃点点头，就先一步绕开母亲，过去无声地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请阿姨您不要太揪心，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问题的。”阳乃也说着妥帖的话安慰雅人的母亲，并扶着她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今天探望过后，我会去吧这件事汇报给母亲，等老人家恢复些了，就过来探望。”
“这样再好不过了。”母亲满意地看着阳乃，眼里尽是温柔的笑意，“辛苦你一大早跟着雅人过来，他也真是的，自己来就算了，还把你喊起来。”
阳乃愣了一下，眼里闪过尴尬的神色，她低下头，“不碍事，来探望老人家也是我应该做的。”
“……这样啊。”雅人的母亲隐隐有点奇怪。
她的眼神下意识扫过阳乃身上，在被休闲衬衣挡住一般看不到的颈侧，看到了草莓色的痕迹。
“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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