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镜
名字是区别集体与个体的代号，也是一个人能在世间留下痕迹的重要条件。这个少女是对自己没有名字这件事情感到害怕，深深畏惧着自己被所有人排挤在外。
所以，她想要一个名字。
感到了有些棘手，他一向不喜欢背负这种有“重量”的事情，这个名字不止是一个代号，也是少女的一个珍宝。
接下来的反应是拒绝。
说实在话，他并不熟悉这个少女，自认也没有给她起名的资格，但当拒绝的话想要说出口时，他却又默默地憋了回去。
——注视，纯粹而真诚的注视，像是跨越了无数个时间节点的注视。
不想拒绝。
很奇妙的感觉，仿佛有个人正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推他。
‘给她一个名字。’
平淡的嗓音从耳边响起，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涟漪，眼角的余光似乎能瞥见垂落的黑发与飘荡着的法师袍的边角，但那显得十分透明。
——莫名其妙的幻视与恍惚。
“好吧，但事先声明，这种事情我确实没经验，如果起的名字不好听的话，那也别怪我。”
他的话让这个身体外貌不过十六岁的少女睁大了眼，喜悦的情绪毫无掩饰地传递了出来。
怎么说，这就像是一只在等待着被主人撸头的……猫。
“嗯嗯——不会的，你起的名字一定很好听。”
她快速点了点头，然后就这样凝视着白恩。
她真的是十分擅长给人制造压力。
白恩沉思着，目光游离。
他隐约有个想法了。
“就叫——”
“丹特丽安，如何？”
＊
“利维坦这个名字多好，他这个家伙也太没品味了吧？”
“没品味的是你，你这是在给少女起名呢，还是在给怪兽起名？”
“诶——少女和怪兽有区别吗？她那小胳膊小腿看上去是很细嫩啊，但你也该想想，她一拳就能把一面钢板给打个对穿诶！这不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兽么？”
“……那你呢？”
“我是魅魔，魅魔本来就是怪物。”
“我觉得你有必要给无底深渊里还在出卖身体以求生存的魅魔们道个歉。”
奈雅丽小姐无所谓地耸了个肩，然后毫无诚意地掩着嘴轻笑。
“道歉……嗯，我想我的道歉对她们来说也没什么实际意义，要不这样吧，等我恢复完毕之后亲自降临到无底深渊，给那些魅魔选几个神选。”
“那她们或许得感恩戴德了。”
而犹格小姐则是踮着脚，双手趴在窗沿，一同欣赏着下方的庭院。
两个主角早已经进了屋，因此他们才有可能相对而坐。但这三个观察的人也不在意这种小事情，即便他们正盯着庭院中的花花草草，他们对于屋内发生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
“怎么了，犹格陛下？”
在与犹格接触时，他表现出的是亲近与和善，这与他对待奈雅丽的态度不同。毕竟前者是真正能够托付信任的对象，而后者只是拥有利益关系的朋友。
“即便你封闭了自我的高等感官，真正闭上你的‘全知’的眼，但在意料之中的，你猜对了啊。”
“意义不同。”
她缓缓摇了摇头。
“我能猜中‘丹特丽安’这个名字，只是因为组成‘白恩’这个个体的基础粒子都在推演范围之内。模拟他的大脑活动，模拟他的人格特征，再以一个特定环境加以限制，自然而然就能得到他的所想。”
在外神那庞大的思维之下，人类的某一个个体实在太过渺小，漫长的生命与强大的天赋带给了这个外神足够多的礼物，即便闭上“全知”的眼，相信她在绝大多数人心中也依旧是全知。
“外神的思维么？确实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伸出手，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这个头脑比起你可就差劲多了，恐怕就算给我装上几百个外置大脑辅助计算，我的思维能力也永远触碰不到你的百分之一吧？”
“你能做到，且不需要外置大脑的辅助。”
她扫了一眼白索，说出一条很少有人愿意前进，但却又无比正确的“进化”之路。
“如果你愿意舍弃这具累赘般的身躯，将自我的存在转化为能量生命体的话，你的思维能力将得到一个飞跃式的进步。”
就像人类只能观测到由三原色组成的色彩一样，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人类的思维能力永远无法突破物质大脑的局限，除非利用“人类”这一概念之外的事物的帮助。
就好比机械大脑，也好比外置大脑，甚至是能量化……唯有变得不再“纯粹”，人类才有可能突破思维的极限，真实地观测到宇宙的一切奥秘。
“这个……免了吧。我是个十分物质的人啊，人类该有的各自欲望我都有，因此，是打从心底拒绝成为所谓的‘高等生命体’……”
“而且，就算是高等生命体，也有着各自的烦恼，不对么，犹格陛下？”
他转过头，灿烂的笑脸正对着金发少女，但犹格显然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别样的表现，她保持着平静，很认真地开口。
“确实。”
她俯视着庭院，这位高等的观测者在不断地解析着心灵的矛盾。
“我很难理解所谓的爱情。”
“爱情，本意是指两个人类个体相互依赖，相互眷恋的感情、情谊，按人类偏浪漫的说法，那是一种美好情感，也是一种承诺。”
“但往其内在本质讲，那只是人类身体运转过程中产生的本能——一种通过激素起作用，伴随激素的分泌产生性欲和一系列化学反应的生物程序。”
“这是一种累赘，其产生的根源不过是人类交配与繁衍后代的欲望。在这一基础上，爱情无法长久，因此一切的爱情又都需要一个契约或是一个双方共同在意的事物来维护——可以是婚约，可以是伦理道德，可以是需要侍奉的父母，可以是需要抚养的孩子……”
静静地听着，不说多余的话。
“但是，我并不是人类。”
她转过头，直直地看着白索。
“此刻的外壳只是一张皮囊，我并未在体内模拟出人类的细胞与激素，因此，产生爱情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化学反应是无法进行的。”
她把手放在腹部，内里是一片空洞。
“并且，从交配与繁衍后代的欲望上来看，我也不存在这方面的需求……”
“那么，我现在所拥有的，名为‘爱情’的情感……究竟算什么？”
——真实。
第052章 丹特丽安
爱情——
为何会产生？
为何会生效？
其影响如何？
其意义如何？
这都是……让人烦恼的问题。
“关于我的答案的话，你应该很清楚吧？”
他看上去颇为苦恼地敲了敲窗沿，全然无视了那咧嘴轻笑，毫无淑女形象的魅魔少女。
有时候“自动屏蔽”是个好东西，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那么多，如果学不会主动忽视掉一些烦人的事物的话，那想活得顺心可就相当有难度了。
“你也在思考？”
她轻轻歪头。
“是啊，我也在思考——”
他忽然放弃了窗外的风景——其实那也没什么好看的。
男人顺势半跪在地，平视着这娇小的少女，而后温柔地捧起她的脸。
“拥有如此开阔的视角，你无法理解爱情为何物，而身为人类，虽然明白了‘爱情’这一感官产生的原理，但我也对其抱有质疑。”
他笑得格外温柔，但那猩红的瞳孔深处，却只是单纯的倒影出了少女的脸，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他在看着“同类”。
“说起来，为了明了其本质，我曾经也尝试过啊——以魔法短暂地切断身体的活力……嗯，那种感觉相当美妙，意志不再局限于这具残破的躯壳上，像是摆脱了沉重的物质枷锁，我甚至有些眷恋那种感觉……稍稍能理解为什么白格会选择能量化的道路了。”
他述说着从未和他人提及的话题。
光影在编织，魅魔少女发出了不满的抗议声，她觉得这两个即将开启“悄悄话”模式的家伙严重损害了自己的知情权。
但很可惜，犹格小姐不会在意她的意见。
像是从这个世界中剥离开来，无边的光笼罩着视野中的一切，模糊朦胧，令人很难看清前方。
但是，那碧蓝色的眼眸多么明亮，如同引导亡灵的灯火。
“抱歉，跑题了啊。”
他把额头贴在少女的额头上，生理机能完好的右眼无比接近那深邃的碧蓝。
“不过你应该不会介意……我引起这个话题，也只是想和你说说，我对爱情也是那么的迷茫——我尝试着切断了爱情产生与发展的物质基础，但那深深的眷恋依旧扎根于我的意志深处，它们如同最恶劣的顽疾，紧紧地缠着我，让我难以喘息。”
他以为他的爱情是人类的躯体带给他的“弊端”，但事实证明，即便失去了人类躯体的支撑，他的“爱情”也依旧存在。
“你能明白的吧？犹格·索托斯。”
不再以尊称来呼唤眼前的少女。
轻轻地蹭了蹭，是羊脂白玉般的温润。
“爱情是一个沉重的词汇，而爱上一个人……这种感觉，相当的奇特。”
近距离地观看着碧蓝的瞳孔发生变化——缓缓睁大。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