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诡船
源稚生没有哪一天不在为那天所做的决定后悔,如果时光能够回溯,重来一次,他绝不会挥起那致命的刀锋,将那个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杀死……那感觉就像是将自己的心脏割裂下大片,徒留空白。
时至今日,他还偶尔会从悚然的噩梦中惊醒,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那个落下深井的男孩用澄澈的目光盯着他的脸,月光洒落到那张如女子般俊秀的面庞上,那么干净,那么洁白……像个离你远去的孩子,又像个向你拥来的孤鬼。
那一天他失去了他至亲的弟弟,生命中缺失了一大块,而后来出现的绘梨衣作为妹妹好不容易补足了这一块空白……源稚生绝不可能再轻易割舍出去,不论是律法还是道义都别想夺走他的妹妹。
所以源稚生在心底深深质疑着橘政宗的话,完满的救赎什么的……这真的是一个做父亲的男人应该说的话么?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还要将自己的生命屹立于大义上,以牺牲他唯一的“女儿”为条件让自己动摇想要惩罚他的意志?
源稚生在心里好不容易对橘政宗回归的一点善感又再度弥散了,就像是这个男人的善念一样,根本就是一团不堪风吹的烟雾……源稚生心里泛起苦涩的笑,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的内心还怀揣着这么幼稚的愚蠢,明明路明非已经向自己揭露过这个男人的真面目,自己居然还天真的以为这个疯子般的男人还有迷途知返的可能。
源稚生深吸一口气,伸手搭在腰间蜘蛛切的刀柄上,他的五指缓慢地收束,黑色的刀柄被他死死紧紧握住。
“动手吧……稚生。”橘政宗从源稚生的背后看到了源稚生的动作,他匍匐的身体直立跪地,袖袍随着双手和胸膛一同坦露。
橘政宗话音刚落,空气中忽的传来一声铮鸣,惨白的弧光撕裂空气,在橘政宗的瞳孔中无限放大。
“我已无求也无怨,浮生梦,生死事了,孤魂东游向黄泉。”
橘政宗用幽然的语气念出一道悲怀的句子,然后缓缓闭上双眼。
他昂头亮出自己的脖颈,慷慨地迎接那道象征着死亡的刀光。
刀光在空气中连续跳跃两下,两道鲜血如绯红的荻花般溅开,在源稚生的眼前飞连成串。
橘政宗惨叫一声,他的身体应声而坠,摔落地面。
地面上的橘政宗身体蜷缩着,止不住的颤抖、扭动,嘴里倒抽着冷气,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向自己两侧的鬓角旁……然而他什么都摸不到了,入手只有粘稠湿润的鲜血,原本耳朵所在的部位空空如也。
源稚生看了眼橘政宗,他血振,然后将蜘蛛切收入腰间的刀鞘里。
“就像你说的,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办法对抗整个猛鬼众和王将的,蛇歧八家还需要伱,你才是合格的领袖,我不是个适合做领袖的人。”源稚生面无表情地说。
“所以你没有杀死我……而是让我受削耳之刑来代替么?”橘政宗声音颤抖着说,他声音颤抖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耳神经牵扯到神经中枢,剧痛甚至都让他以为自己没听清源稚生的话。
橘政宗很想露出一抹苦笑,但怎么也扯不开嘴角,被剥夺五官之一的痛苦绝对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在黑道里,断指之刑已经是尤为严苛的惩罚了,一般的黑道成员犯了重错,黑帮的首领们会将犯错成员的手指从尾指开始切除,断指的痛苦绝对足够有威慑性,而且一般被切除两根手指后,一个人就无法握紧刀柄了。
而削耳之刑比起断指之刑犹有甚之,哪怕是再严重的罪,黑道也很少会将一个人的脸部划定作为惩处的部位,因为脸面代表着一个人的尊严,而且五官的每项功能都是比握刀更重要的,一个人不论是瞎了眼或是断了耳都是非常丢脸的事,足以动摇一个男人的威严和仪态,特别是对于橘政宗这种在黑道宗家中身居至高位置的男人……这项惩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剥夺橘政宗的生命要更加酷烈。
所以当路明非将橘政宗眼睛斩瞎的时候,樱井七海才会那般愤怒,就连犬山贺也无比错愕,因为路明非的行为完全是对蛇歧八家和橘政宗个人的尊严赤裸裸的挑衅。
“你的生命确实不够向那些死去的族人交代,但是我总得取走一些和你生命等价的东西作为惩罚,不然作为大家长的我就没办法向他们交代,你的眼睛已经被斩瞎了,我不可能闪瞎你的另一只眼,让你无法视物。”源稚生面不改色地说,“现在杀死你也没有任何意义,那些死去的无辜者并不会活过来,谁也不会好受……那么就用你的余生为那些死去的族人们忏悔吧。”
“鉴于你的过失,接下来的这段时间用来疗伤和悔过比较好。”源稚生的声音里透着无端的冰冷,“至于对抗猛鬼众的战役,从指挥到参战,我都将全盘接手负责,我会亲自调度整个八家的战力……其中也包括你们橘家麾下的战力,还有你从犬山家主那里接手的战力。”
源稚生的声音很冷漠,意思也很直白,曾经在日本黑道中如日中天的政宗先生已经失去了他莫大的权柄,或许橘政宗的声望还在,但他已经无法从蛇歧八家调用一兵一卒了……换句话说,橘政宗失去了所有的实权,他现在除了橘家家主这个显贵的身份,就和战略部里那些喝茶养老的老人没什么两样了。
橘政宗彻底愣住了,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被斩掉了而模糊了听觉,如果说残酷的削耳之刑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那么源稚生的这番话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不可理喻。
可以说源稚生以往的人生都是活在他的指导与教育下,如果说橘政宗是一位严厉的师者,那源稚生就是他座下最优秀最听话的弟子,如果说橘政宗是一位无畏的武士,那源稚生就是他手中最锋利最好用的名刀……如果弟子把老师的本领全部融会贯通后,做一些夺师之技的背德事还说得过去,可一柄刀怎么会拥有自己的想法、背叛自己的主人?
仅仅是因为自己过去的欺瞒,曾经所犯下的错误,导致家族今天的损失,这个一直将自己崇敬如父的男人就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仅此而已?
橘政宗百思不得其解。
橘政宗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源稚生本性的人,以他的估计,今天自己以这副重伤的姿态出现在源稚生面前,应该能稍稍抵消他的愤怒,源稚生的怒意应该更多的是转到路明非的身上才对,自己的姿态已经放的相当低了,并且刚才也给了源稚生相当诚恳且合理的解释,遭受到的至多会是断指之刑,甚至可能断指都不至于,更大的概率是遭到源稚生严厉的斥责。
可是当蜘蛛切的刀锋在橘政宗的瞳孔里放大的短暂时间里,橘政宗的脑海里几个刹那闪过眼前这个怒狮般的男人似乎真的想一刀将自己斩杀的错觉。
今天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和身体的伤痛实在太多了,比过往二十年里发生的离奇事件加在一起还要多,这么多年以来,橘政宗从未有像今天这样疲惫过,也从未有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先是在两位家主的保护下被那个叫路明非的卡塞尔专员砍瞎了一只眼,之后又差点跌落死侍群中被万鬼分尸,刚刚还接受惩罚遭受了削耳之刑……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有源稚生这个“儿子”都让橘政宗觉得事情已经隐隐超出了他的掌控。
橘政宗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无法握在手中,那他何以能握住更巨大的东西?
已经纳刀的源稚生抖了抖自己的风衣外套,他背对着橘政宗,迈开步伐,缓缓地朝门外的方向走去。
源稚生走到了即将迈出门口的位置,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喝。
“稚生!”滞跪在原地的橘政宗忽然叫住了源稚生。
源稚生的脚步顿了顿,他停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说:“几个小时后警视厅的人就来了,家族现在一片狼藉,整理那些死侍的残骸和安顿死者们的家属很缺人手,我现在必需要赶往现场统筹指挥……如果还有什么事的话就请快些交代吧。”
“是么……稚生,我回想了一下,自从进入这间屋子后开始,你好像一直都没有叫过我老爹。”橘政宗泛着苦笑的声音从源稚生背后传来,“也对,你应该也不想认我这种曾经犯下过滔天罪孽的人当父亲吧,更何况今天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是我害家族死了这么多人,这和认贼作父没什么两样。”
源稚生略显沉默地开口:“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在半小时内被灌输这么庞大、这么具有冲击力的信息,任谁都会手足无措……我现在只是有些迷茫,理不清自己的思绪,给我一些时间吧……老……老爹。”
空气中的气氛略显缄默而尴尬,以往在橘政宗和源稚生的相处之间从未出现过这么生分的氛围。
沉默了良久后,橘政宗开口:“稚生,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用这种教导的语气讲话……你已经从我这里接替了家族大家长的位置,我由衷欣慰的是,你比我更有担当也更有能力,是比我更适合作为大家长的人选,只有在你的领导下,家族才能在这种乱世下安然繁衍,我也很庆幸你没有继承我所有的恶劣,不论你得知真相后如何看到我,我都要告诉你……”
“稚生,你是我最骄傲最自豪的‘儿子’,在我的心中,你和绘梨衣一样重要。”橘政宗颤抖着起身,面朝源稚生的背影深深鞠躬,“以后还请一定要好好振奋家族!”
源稚生深吸一口气,最后平静地回复了一句:“我会的。”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从门口离开,一席黑色的风衣消失在黑暗的甬道里,像是被巨兽漆黑无底的巨口吞入其中。
所以源稚生也没有看见,在他的身影彻底隐匿入黑暗的前一刻,在暗室最深处一直保持着鞠躬姿势的橘政宗缓缓抬起头来,扑朔的烛火照亮了老人和蔼慈祥的面庞……也照亮了他的眼神。
和如父亲般和蔼慈祥的表情不同的是,老人一直死死地盯着源稚生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那双阴灰色的眸子里仿佛藏着什么噬人的猛兽,几乎要从眼底跃出,一口将源稚生吃掉。
……
“绘梨衣……上杉绘梨衣……我的女儿……上杉……绘梨衣……”
上杉越愣在原地,望着绘梨衣的背影远去的方向,失神而惘然,他呆滞的状态保持了不知多久,嘴里把“绘梨衣”、“上杉”还有“女儿”这几个词反复念叨,就像患上了老年痴呆。
“越师傅?越师傅?”路明非用手掌在上杉越的眼前晃了晃,小声嘟囔,“不会是一天之内给他的刺激太多,把他吓傻了吧?我就想着不应该把绘梨衣的事也告诉他,这要是患上老年痴呆可怎么办啊,这么个孤苦伶仃的老人家,我又没时间来照顾他……”
“老年痴呆你妹啊!你才老年痴呆!你全家都老年痴呆!”上杉越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路明非,那表情恨不得把他吃掉。
第369章 上杉越的自嘲
“高兴归高兴,生气归生气,但骂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越师傅。”路明非面露不满地说,“我这不是担心您老人家接连听到这么多好消息太激动了么?要是您血压一高,神经一抽,脑瓜子一嗡,给吓出了心脏病或是脑溢血怎么办?”
“混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生活无法自理的孤寡老人么!”上杉越横眉竖目的,伸手就要拉开屋台车的面的小门,急不可耐地就想要往外走去,“不行!我得去找绘梨衣去!”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就在自己的拉面摊前吃过面,就在刚刚,可上杉越却毫不知情,只把她当作一个看得顺眼的陌生小姑娘……这种落差让上杉越如何能接受?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找到绘梨衣,这完全是出于本能的——一个父亲对于女儿的、忐忑而珍爱的心。
然而就在上杉越已经起身准备快步离开的时候,一双手沉沉地按在了他的肩上,把上杉越的身体按在原地……是路明非,他从正面按住了老人,路明非的脸拦在上杉越的面前,满脸严肃。
“越师傅,刚刚见过一次就够了,您现在不应该再去找她的……至于原因,我想您心里应该也清楚。”路明非看着上杉越的双眼,语气无比认真,“我保证我以后也还会再把绘梨衣带到您的拉面摊来吃面,但现在还不是你们父女相认的时候。”
“您放心,我绝不是想害伱们任何人,不论是对于源稚生源稚女兄弟,还是对于您和绘梨衣这对父女,我如果对你们抱有歹心,我没必要把这一切都如实告诉您。”路明非在说出这番话时甚至用上了日文里的敬语,“这是为您好,也是为绘梨衣好,所以在此之前还请您忍耐,拜托!”
上杉越的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路明非的双眼,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路明非的眼底,直刺路明非的内心……沉默对视了良久,上杉越能从路明非的眼里看到的只有真诚和恳请,他的脑海里也飞快的思考着路明非的那番话。
确实,这个年轻人所有的言行几乎都是一致的,他看得出来路明非对绘梨衣是真诚的,对他也是真诚的,为他讲述自己两个儿子时的神态和语气也很真诚,路明非没有任何要害他的理由,不然也不会告诉自己这么多鲜有人知的辛秘……如果把自己蒙在鼓里一辈子,直到自己揣着孤独,形单影只下葬,那样自己岂不是更可悲么?
上杉越坚硬如刚岩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了下来,他缓缓地坐到路明非身旁绘梨衣刚刚坐过的座位上,沧桑的眸子里光影闪烁,神色复杂。
上杉越仓促之间甚至都没注意到的是,他出于本能想要移动的身体,居然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给按住了……能够把他按住的力量,甚至能按倒一头猛虎。
“我知道一天之内告知您这么庞大的信息对您来说实在很难消化,您一定有很多疑惑想问。”路明非看着老人,“我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您想知道什么可以尽管问我,能告诉您的事我绝对不会瞒着您。”
上杉越深吸一口气,扭头望向路明非:“那你说!你给我好好交代!全部交代清楚……绘梨衣……上杉绘梨衣,我的女儿……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不都说得很清楚了么?绘梨衣和源稚生还有源稚女一样啊,都是用您的基因和试管婴儿技术培育的,她就是您的女儿,这一点肯定没跑。”路明非说,拍了拍上杉越的肩膀,“越师傅您放心,您以后肯定不会过孤寡老人的生活,您有两儿一女,晚年生活肯定幸福又安康……如果在日本近期发生和将要发生的这些危机统统完满解决的话。”
“我像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孤寡老人?我有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么!”上杉越一巴掌把路明非的手掌拍开,他的胡子都要竖起来了,似乎还对路明非不让他去找绘梨衣而心存怨怼。
“不是您刚才自己说我把您当成生活无法自理的孤寡老人么?您还骂我混账。”路明非看着上杉越摊摊手,一脸无辜,“我还以为您孤寡太久了,很在意这个问题。”
上杉越看着这个滑头蔫坏的小子,拉面师傅白色麻布的衣服下,胸腔像是鼓风机一样起起伏伏……显然他被路明非气的不轻,正在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行,刚才就算是我没问清楚,现在我把我的问题具体化,咱们都别耍心眼,你好好回答我。”上杉越死死盯住路明非,“绘梨衣姓上杉对吧,她继承了我的姓氏,还成为了上杉家的家长……难道家族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女儿?”
上杉越心里想的是,这么说来,上杉绘梨衣并不是冒牌的上杉家家主,她是继承了自己血统的女儿,是最名副其实的上杉家主人。
对于绘梨衣是自己女儿这件事,上杉越几乎没有怀疑就轻易相信了……除了继承自己血统的女儿,全日本上哪还能找出第二个这么“变态”的小姑娘?
上杉越刚才也领略过绘梨衣的气势,就在绘梨衣挡在路明非身前的那一瞬间,上杉越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不逊于自己的威压将自己的气势逼退回来,虽然上杉越甚至没有使用自己言灵的力量,也没有全力施展自己的威压,但绘梨衣也同样没有……这虽然不能说明绘梨衣有足以压制上杉越的力量,但短时间里绘梨衣的拥有的力量与上杉越分庭抗礼绝对没问题,而上杉越作为当世血统最强的混血种,甚至连蛇歧八家大部分的家主都不具备能够与之匹敌的力量。
上杉越当时还疑惑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拥有这么蛮横的血统……原来是自己的女儿啊!那一切都说得通了,毕竟虎父无犬女嘛!
“不,家族里几乎没有谁知道绘梨衣是您的女儿,他们只知道绘梨衣是上杉家的后裔,是上杉家当世仅存的血脉,而且血统强横,所以绘梨衣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上杉家的主人。”路明非略微思忖后,还是决定如实对老人说,“至于您,蛇歧八家里也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上杉越’这么个人的存在,只有老一辈……不过老一辈的人都觉得您失踪了,他们之中更多的人其实更愿意相信您已经不知道死哪了……说实话,您在蛇歧八家里的声誉可真不怎么样。”
“我在家族里什么声誉还用你来提醒我么!”上杉越狠狠地瞪了路明非一眼。
“哦对!还有!”杉越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表情古怪地向路明非提出疑问,“你刚才说源稚生是我的儿子,绘梨衣是我的女儿,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孩子,绘梨衣刚才称呼源稚生的时候也的确是叫哥哥……那为什么绘梨衣说源稚生并不是她的亲生哥哥?”
“就和您一样,您不知道自己有这些儿女,而他们也不知道有您这么个父亲。”路明非说,“他们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除了源稚生和源稚女这对兄弟,他们并不知道彼此与绘梨衣之间的血缘关系。”
“那我的儿子怎么会被冠以源家的姓氏,进入了源家,还成为了源家家主?”上杉越皱眉,“这一切都是谁安排的?上一代源家家主是谁?”
“和上一代源家家主没什么关系,这一切都是一个叫橘政宗的男人安排的。”路明非望向上杉越,“您听说过橘政宗这个名字么?”
上杉越缓缓点头,他听说过,就在不久前,昂热曾向他提起过橘政宗这个男人,当代上三家之一的橘家家长,蛇歧八家前任大家长,一个上杉越从未听说过的冒牌货。
“不论是源稚生还是绘梨衣,他们这些年来都是在哪个叫橘政宗的男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橘政宗照顾他们并抚养他们。”路明非说,“在今天以前,源稚生和绘梨衣也都把橘政宗当作生命里像父亲一样的角色。”
面对路明非的话,上杉越默然以对,他的心里当然不是滋味,就像一瓶装满调味料的罐头被打翻了,酸楚苦涩辛辣都有,唯独没有甜味。
自己的孩子把其他的男人当作父亲,这就像亲生父亲听到自己的孩子亲昵地称呼继父为“爸爸”一样让人揪心……但上杉越又能说什么呢?
这一切都是他亏欠那些孩子们的,二十多年,整整二十多年!他有三个孩子,每个孩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一共缺失了他孩子们六十多年的人生,比他荒废的漫长岁月还要更久!
他没能参与他们的童年,没能陪伴他们长大成人,也没能教育男孩们如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女孩如何做一个自爱自立的淑女……尽管如今看来,他的孩子们已经学会了这些,全部都变成了有责任心有担当又独立……总之都是很不错的人。
可这些全部都和他没关系……他没在他的孩子身上尽到一点点父亲应尽的责任。
那他又如何能够怪罪那个将他孩子们抚养长大的人呢?
即便那个男人是个冒牌的家主,即便自己的孩子们认了其他的男人作父亲,即便那个冒牌的父亲将他的人生准则灌输到了自己的孩子们身上……上杉越能做的也只有沉默以对啊。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不,对于自己的孩子们来说,自己根本就不配被他们称为父亲。
上杉越给自己斟了杯清酒,昂头一饮而尽。
他的嘴角无声的拉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个原本神采奕奕的拉面师傅像是在短短时间里再度苍老了六十岁。
“越师傅,这一切也不全是您的错,毕竟您并不知道自己有三个孩子,虽然我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我大概能体谅到您现在的心情。”路明非看出了上杉越的失落,他宽慰道,“而且我和您说的是,在今天以前,源稚生和绘梨衣一直把橘政宗看作父亲一样的人物……您注意到我说的‘今天以前’了么?”
“怎么,今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么?”上杉越捏着空荡的酒杯,微微叹息,“因为今天你找到了我,并告诉了我这一切,所以那几个孩子亲生父亲的身份水落石出了是么?”
“但这一切我知道就好……这样就够了。”上杉越轻轻摇头,“你说得对,告诉绘梨衣我是她的父亲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源稚生源稚女也一样,哪怕我真的冲到他们面前去一把抓住他们的肩膀,我激动着颤抖着,嘴里说出的话大概也只有‘对不起,认错人了’,或者是‘我是推销拉面的,最近出了两款不错的口味,要来我的拉面摊尝尝么?’之类的……是的,我只敢这样讲。”
“我没有勇气与他们相认,听起来把他们抚养长大的那个叫橘政宗的男人对他们不错,把他们教育成了很好的人。”上杉越顿了顿,“但是我很糟糕,我的人生就是一团乱麻,我不是个合格的家主,不是个合格的儿子,不是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这样的我没有脸面去见他们,一个从他们出生开始就没有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的父亲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任谁都会觉得错愕。”
“我害怕他们揪着我的衣领问我这些年去哪了,为什么对他们不管不顾……我害怕看到他们知道了真相以后哭泣流下的眼泪……其实我最害怕的是他们只是淡淡地对我回复一句‘那又怎么样’,或者干脆不承认我这个父亲。”上杉越的声音微微颤抖,“谁会承认一个没有一点责任心的父亲呢?他们都过着不错的生活,不需要一个做拉面师傅的父亲,他们都拥有着壮阔的人生,我这样的父亲会成为他们生命中的污点。”
曾经的黑道至尊,如今的拉面师傅,这个名为上杉越的男人从未用这么卑贱的语气自嘲。
这份卑贱……简直像是掩埋在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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