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教,我有人生模拟器 第287章

作者:这里是婴宁

  身体的缺憾、家庭的缺憾以及社交环境的缺憾。

  然后,缺憾造就压抑。

  所以她有时候才会特别执着地表现出对一项事物或者是一个人长久的欲望,像是将过去积攒着的所有感情在找到一个宣泄口后就一股脑地释放出去一样。

  她已经体会过太多被爱的感受,这让她需要找到另一个人去爱。

  北川凉回忆了一下自己与坂柳有栖接触过的所有模拟,对方都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占有欲,但这里的超乎寻常往往并不是指程度,而是原因。

  坂柳有栖的原因,好像什么时候都感觉说服力不够。

  就比如现实中坂柳有栖接触他的原因便是希望他能击败白色房间的绫小路清隆,而对方与绫小路清隆的交集仅仅只是七岁时隔着单向的玻璃远远地望过几眼而已,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

  北川凉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存在的话,坂柳有栖或许要等到高中,在东京高度育成中学里再与绫小路清隆接触然后将其击败。

  想到这里,北川凉扭头看向睡在自己身边另一张床上的坂柳有栖,让他心神一震的是,对方居然也没有睡着,而是空洞地睁着眼睛,像是在凝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一样。

  但是北川凉却完全出不了声,眼镜已经被摘下放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十几厘米的距离,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无可逾越的天堑。

  “……”

  于是北川凉便只能无力地看向坂柳有栖,连一句安慰询问的话都说不出口。

  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地方都陷入了一种迟钝而模糊的痛苦,虽然北川凉连疼的感觉都体会不到,但是他知道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支离破碎的部分都在剧烈地痛苦着。

  生病的过程是满足的过程。

  前提是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或者说所有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病人。

  在这个时刻,北川凉才终于体会到了一些坂柳有栖的想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自由行动的坂柳有栖便是健康的人,而对于坂柳有栖来说,现实中的其他人,哪怕是她最看不上的山内、池他们,都是值得艳羡的存在。

  但是这种感觉绝对说不出口,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忘不了,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它们的领地只有两处:心与坟墓。

  北川凉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像是紧绷着的某根弦断了开来,他彻底陷入到了无边的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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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川凉被紧急转入到了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坂柳有栖茫然地跟着护士走进了他已经住了五年的,对于坂柳有栖来说都熟悉的过分的那间病房里。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并不同于普通的病症,并不存在着好转后就能搬回来的说法,事实上这里的每一位医生和护士,乃至坂柳有栖自己都知道等待着北川凉的已经只剩下最残酷的一种结果。

  坂柳有栖今天过来便是先收捡一些重要的物品,然后分几次将这间病房一步步地撤回到它原本的样貌,作为一间普通的高规格病房等待着医院的下一位病人。

  感觉脑子里的一切都乱糟糟的,好像回过神来后事情就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坂柳有栖的脑子里一边不断闪回着那天在浴室外偷听到的父亲的话,一边径直走到了那个她送给北川凉的,大的吓人的书架边上。

  她从那里拿下一本厚厚的笔记,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病状分析和各种治疗方案的可行性推导,全部都是关于先天性心脏病的内容。

  手指翻过下一页,那里夹着一张厚厚的贺卡。

  翻页的动作似乎是吵醒了它,从其中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致爱丽丝》。

  “我会治好凉的病。”

  是自己三年前的字样。

  有一点东西在她深紫色的瞳孔里已经盛不下了,然后终于溢了出来。

  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地在病房里洒下光斑,明明没有风,但是却能听见呜呜的声音,像是无数个喑哑的小铃铛正个挤个地作响。

第七十六章:达成结局:愿得一人心

  人生有三种根本的困境。

  第一,人生来只能注定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他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彻底沟通。这意味着孤独。

  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他欲望的能力。这是一个永恒的距离。

  第三,人生来不想死,可人生来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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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川凉终于摆正了自己的心态,虽然他从来不是一个感情匮乏难以与他人共情的人,事实上他也照顾过生病的萤大概四年的时间,但是相比于萤,坂柳有栖简直早熟的过分明显,在萤还缠着他要听自编自演的模拟故事的时候,坂柳有栖已经舍弃了相信童话的幼稚心态。

  她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胜券在握,甚至会让人忽略掉坂柳有栖本人的残缺。

  或许这也是坂柳有栖故意为之的结果,从七岁,或许还要更早的时候,她就擅自地将自己定义为了天才,超脱了凡人领域的存在,这个说法听上去有种中二的自夸乃至自大,但其实刨根问底地了解了坂柳有栖迄今为止的一切后,才能知道这个理念的根源其实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父母感谢孩子的优秀,孩子感谢父母的优秀。

  像是向往着乌托邦的哲学家一样,坂柳有栖或许渴求的就是这样一种家庭关系。

  想要击败绫小路清隆,这个幼年时只见过一面的孩子的强烈胜负欲来自于父亲对白色房间透露出的抵制情绪,所以她便要证明。

  【不能输给任何一个在这所设施中培育出来的孩子,继承了优秀基因的我必须去阻止这件事。】

  恐怕那个时候的坂柳有栖的想法就是这样。

  然后,在日渐成长的过程中,坂柳有栖察觉到了自身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像是运行间的齿轮卡住了齿一般。

  她的童年较之正常的孩子缺失了一半,家庭、学校、人际交往。

  而北川凉从未亲身体验过这种感受,他一直是一个健康的人,哪怕是在这次的模拟中,他的心态也一直没有变化,因为他潜意识里知晓这只是一次虚假的模拟,哪怕他现在全身上下都一点点地失去知觉,但只要模拟结束,他又重新变回了健康的人。

  所以哪怕身旁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投来不忍和关切的目光,他也依然无动于衷。

  从外在的表现上来看,北川凉似乎和坂柳有栖一样地坚强,甚至在坂柳理事长的眼中,身患绝症的北川凉所表现的甚至比他的女儿还要出色。

  但其实不是。

  直到那天在酒店的夜里,北川凉才终于想通了一切。

  契机就是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眼镜,无法开口无法行动无法拥抱全部都是形式,最终所指向的结果全部都是【无能为力】,或者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北川凉想起坂柳有栖在现实中跟自己说过的那顶丢失的帽子。

  一个人来到海边的坂柳有栖被风吹走了父亲送给她的礼物,她试着去捡回来,那是让六七岁的孩子去做都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但是她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帽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然后被深蓝的大海吞噬。

  生病的过程就是满足的过程,所以坂柳有栖应该庆幸她罹患的不是更严重的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所以她应该庆幸自己还能借助手杖行走,所以她应该庆幸她还有爱她的父亲,所以她……

  这从来都不是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对待半杯水的问题。

  而是在那半杯水的周围,在坂柳有栖目所能及的一切视野里,看到的都是满满当当的一杯水,但是她除了那半杯水却别无所选。

  所以坂柳有栖才是矛盾的集合体。

  她一方面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父母结合最优秀的基因而生下的最优秀的天才,坂柳有栖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她一方面又必须直面自己的先天心脏病,身体的先天性缺陷为她迄今为止的人生带去了无数缺憾。

  坂柳有栖从未见过她的母亲,但她的父亲在她的身上倾注了三份的爱意。

  坂柳有栖患有先天心脏病,但她偏偏又是一个头脑相当发达的天才。

  坂柳有栖自认为是继承了优秀的基因,但这份基因给予她的除了恩惠还有缺陷。

  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

  北川凉勉强睁开眼,他已经被医疗器械给包围了,这里是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就连日常的探视都被严格管控,家属只能穿着隔离服在玻璃外远远地看上一眼。

  而且,如今的北川凉已经彻底病入膏肓,【天妒】的负面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不过其中也有自己作息时间紊乱完全没把自己当成病人的原因在里面。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已经进入到了晚期,现在的北川凉几乎丧失了一切的自理能力,就连生存最必要的呼吸也必须要借助着呼吸机去辅助完成。

  想想也有些可笑,他这次模拟明明抽到了最顶级的金色天赋【画圣】和【博闻强识】,但正经看书的时间也就三四年,画画更是几乎没碰过,只在几年前随着坂柳有栖信手涂鸦过一回。

  再怎么惊世的才能,都是可以被轻易被疾病摧毁的。

  下一次。

  北川凉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放弃了这一次的模拟,并且将全部的希望交给了下一次。

  这确实也就是他一开始的计划,以【天妒】为核心天赋建构而起的第一次模拟目的就是为了彻底完成对坂柳有栖的病理研究以及对坂柳有栖性格的分析。

  目的已经达成了。

  但是……

  北川凉难以想象这条世界线中的坂柳有栖后续的未来,他用最不讲理的方式进入了坂柳有栖的人生,然后再以最难以让人接受的方式离开。

  在这一刹那,北川凉突然又体会到了一些坂柳有栖的心境。

  残缺就是孤独,寻求弥补就是要摆脱孤独,当一个孤独寻找另一个孤独时,便有了爱的欲望。

  但因为注定缺席,便索性绝不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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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坂柳有栖换上了厚厚的隔离服,她将手贴在了透明的玻璃窗上,这个情景让她想起来过去和父亲一起去往深山中的白色房间时的事情。

  隔着玻璃窗看见的,是被器械包围着的北川凉,事情终于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像是噩梦中的梦魇突然出现在了现实。

  北川凉终于又回归到了一片寂静的白,坂柳有栖花了两年给他布置了【家】,她到现在都能清楚地记得那间病房里的所有摆饰。

  他的病房外就画着那抹亮丽的玫瑰红,走进走出都能看见,盛开在白墙上的红玫瑰红的灿烂,仿佛要硬生生地给北川凉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添加上这点酷烈的色彩一般。

  从坂柳有栖认识北川凉开始,他就从来没有走出过这里。

  这或许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白色房间】了。

  “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跟着坂柳有栖一同进来的坂柳理事长向一旁的医生打听道,同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医生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他低声说道:

  “如果乐观的话,今年的新年应该可以撑的过去。”

  现在已经是夏末的八月尾,北川凉在昏迷中已经被判定了死刑,缓期半年。

  而时间,从来不会像童话故事里那样被某个人暂停下来。

  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然后是新年。

  又是新年。

  人们又开始互相赠送新年的祝福与礼物,前些年流行的音乐贺卡已经无人问津,孩子们忙着追逐新一年的潮流,努力思考着要送给心仪的她什么样的礼物才能换来一个甜甜的笑容,大人们也开始互相展露着这一年的结果,新衣服新鞋子新车子。

  所有人都年复一年地按着同一个程序折腾,好像新的一年的早晨一醒过来,他们面前的日子就会摇身一变,闪闪发光,变成自己梦想中的另一种结果。

  坂柳有栖今年连送新年礼物的机会都没有了,如果礼物送不到想要给的人的手上的话,那就没有送的必要了,除非是为了感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