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遐蝶
白穹看着她，忽然无奈地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停云正在为他整理衣角的手，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温暖。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阮梅，你看，”
他轻声说，声音里不再只有疲惫，还多了一丝温和的郑重，“你又来了。你总是能看到最精准的数据，最优化的方案，最完美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的呼吸更平稳些，然后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你又一次忽略了过程的意义，忽略了人性。”
“一个生命被期待，被感受，在母亲的身体里一天天成长，那种联系，那种羁绊，是任何数据都无法模拟的。十个月的等待，不是低效的累赘，而是情感发酵的过程。那也是人性的一部分，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清澈，直视着阮梅的眼眸。
“你看，你又缺乏了对人性的思考。你创造生命，却总想着跳过孕育生命中那些最笨拙，也最珍贵的环节。”
白穹的话语在静谧的房间里回响，在众人心头漾开层层涟漪。
阮梅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微微颔首，动作轻柔而郑重，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学术仪式。
“受教了。”
她轻声说道，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又蕴含着某种全新的认知。
对她而言，这并非是理念的屈服，而是一次数据上的更新。
白穹口中的“人性”与“过程”，成为了一个新的、无法被量化却又必须被纳入考量的变量。
她将这个变量，存入了自己生命工程的知识库中。
这份略显沉重的气氛，却被一声不耐烦的“啧”声打破了。
黑塔将那只放下的手臂重新抱回胸前，用指尖不耐烦地点了点自己的胳膊，脸上满是那种“你们凡人真麻烦”的表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她撇了撇嘴，视线在白穹和阮梅之间扫过，最后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好胜心，“那我也自己来好了。不就是怀胎十月吗？”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哼，我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情感发酵过程，到底能给基因表达带来多大的变量。正好我手头几个关于染色体代码的项目到了瓶颈期，或许换个研究环境能有新思路。”
她扬起下巴，神情骄傲又狂热，“只是在做实验的时候，顺带生个孩子罢了。这种程度的并行处理，对我黑塔女士来说，没什么难的。”
这番惊人的言论，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噗——”
花火第一个没忍住，笑声清脆得像银铃碰撞。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双腿愉快地晃荡着，赤着的足尖在空中划出俏皮的弧线。
“哎呀呀，真是了不起的科研精神。为了研究，连自己都肯当成实验素材。黑塔姐姐，我开始有点佩服你了。”
黑塔对于花火的调侃显然不怎么受用，她抱着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某种自我保护的姿态，但眼神却充满了攻击性。
“你少来这一套！”
她冷哼一声，下巴抬得更高，目光精准地锁定在花火身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趁你还没怀上，洗脚婢的活儿一天也不能落下。今天，继续来服侍黑塔女士，听明白了么？”
花火那银铃般的笑声戛然而止，那张俏丽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嘴巴夸张地撇成一个“へ”字形。
“欸——”
她拖长了声音，满是不情愿，“后边都来了这么多妹妹了，怎么这活儿一直是我在干？”
事情在略显荒诞的笑声中告一段落。
……
然而，宇宙间信息的传递速度，有时比星神的一瞥还要迅速。
白穹需要通过繁衍后代来拯救世界这一匪夷所思的事情，几乎是立刻便传遍了他散落在各个星域的女眷圈。
当那些远在其他星球的女人们，听说阮梅、黑塔与花火这几位被率先委以重任后，平静的星海之下，开始涌动起不大不小的波澜。
首先传来回音的，是雅利洛-VI。
一封以贝洛伯格大守护者名义发出的正式邀请，措辞严谨地送到了白穹手中。
布洛妮娅希望他能亲临克里泊堡，就“关于贝洛伯格存续的根本性议题”进行详谈。
当白穹来到克里泊堡，推开沉重的木门，室内的景象让白穹微微一怔。
房间里不止有布洛妮娅。
现任的大守护者正端坐于长桌的主位，银灰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她的身侧，是抱着手臂、神情一如既往锐利的希儿，眼睛紧紧锁定在白穹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一丝不忿。
虽然白穹曾经做的事情让她耿耿于怀，但她依然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靠窗的位置，希露瓦懒洋洋地斜倚着，双手插在口袋里。
佩拉则抱着笔记本，站在布洛妮娅身后，神情认真又带了点紧张。
而在她们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是克拉拉。
女孩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小手放在膝盖上，看到白穹进来，她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这阵仗，不像详谈，更像是某种形式的会审。
“白穹，感谢你拨冗前来。”
布洛妮娅率先开口，声音平稳而官方，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我们收到了关于解决当前危机的一种……特殊方案的情报。”
她斟酌着用词，目光沉静如水，“以及，该方案的首批执行者名单。”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希儿就忍不住了。
“说得那么麻烦干嘛。”
她啧了一声，身体前倾，毫不客气地质问，“我们听说，你要生几个孩子来拯救世界。为什么只想到了你房间里的那些女人？”
“希儿。”布洛妮娅微微蹙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告，但并未真的阻止。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白穹，坦然说道，“她的问题虽然直接，但确实代表了我们的困惑。贝洛伯格，以及我们每一个人，都准备好随时承担应尽的责任。我们只是很意外，事情在没有与我们沟通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了。”
这番话语，虽然礼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份量。
这是来自整个贝洛伯格的质问。
“就是说啊，”
希露瓦也开了口，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冲着白穹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她特有的、一丝玩味的认真。
“是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优先列表吗？还是说，这个项目对参与者有硬性要求？”
佩拉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小声补充道：“从、从资源和安全角度分析，大守护者，贝洛伯格拥有公司提供的医疗设施和安保体系，环境稳定，其实非常适宜作为‘孕育’计划的基地……”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房间里的空气逐渐变得紧绷起来。每个人的话语里，都清晰地流露出了同一种情绪——
我们被排在了后面。
白穹安静地听着，脸上那份旅途带来的疲惫，似乎又加深了几分。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他看到了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克拉拉。
女孩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小小的身子缩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道：“白穹先生……你，你还好吗？这件事听起来……好像很辛苦。”
白穹看着克拉拉娇小的身躯，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他人也就算了，让克拉拉来做这件事，真的假的？
“我没事，克拉拉，谢谢你。”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视线重新回到布洛妮娅身上。
“这件事，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不是一个优先列表……”
“我们理解。”
布洛妮娅点了点头，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仿佛白穹的解释正在她的预料之内。
“过去的缘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以及未来。”
她将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银色的眼眸里，映照出大守护者的决断与威严。
“贝洛伯格不能，也不会在这场关乎存亡的危机中置身事外。白穹，我们并非在向你索取什么，而是在履行我们的责任。”
她的目光扫过希儿，扫过希露瓦，最后定格在白穹脸上。
“计划的延续性，是目前的最高事项。佩拉的提议很中肯，贝洛伯格可以提供保密的环境，来保管‘希望’的火种，直到时机成熟。”
白穹沉默了。
他看着这间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他意识到，自己再如何解释，也无法改变她们的意志。贝洛伯格的意志，如同它那漫长的寒冬一样，坚定而不可动摇。
白穹最终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奈与妥协。
“我明白了。”
没办法，白穹只能在克里泊堡又进行了一次“大决战”。
……
在白穹给贝洛伯格留下了自己的基因，准备离开贝洛伯格的同时，一则来自仙舟联盟的通讯请求便接入了星槎。
通讯的那一头，是罗浮的太卜司。
不用说，白穹也知道他们所为何事。
白穹只能再进行一次星际跃迁。
当白穹的身影出现在太卜司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星图与卦象之间时，他看到了一幅比贝洛伯格更加奇特的景象。
太卜大人符玄，正襟危坐于大殿的中央，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不容置喙的气场。
她的额间，第三只眼微微开合，仿佛已经洞悉了白穹此行的全部因果。
而在她下首，几张玉案散落排开。
角落里，青雀正偷偷摸摸地摆弄着手里的玉牌，感受到符玄的目光扫来，立刻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将玉牌收好，坐得笔直。
不远处，来自金人巷的街头艺人桂乃芬，正好奇地打量着白穹，那双活泼的眼睛里闪烁着发现新鲜素材的光芒，仿佛已经构思好了下一场直播的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