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杨沅大概想清楚了。
应该是自己抓到那条“救命电缆”的时候,敏姐也探身抓住了他。
只是,他在那一刹那就已丧失了意识,所以在他穿越前的最后记忆里,对此全无印象。
杨沅看着对面已经完全不像颜敏的敏姐,忽然笑了起来。
他从无声的笑,再到放声大笑。
牛皮筏子慢悠悠的,直到撞上翘起的晶莹冰块,停在那里,他还在笑。
笑声渐渐熄灭了,杨沅大口喘着气,满眼是泪。
但他不知道为何而哭。
任得敬木着一张脸看着杨沅,等他笑声完全止歇,才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你还是你,还搞出了三妻四妾,而我却只有一缕意识来到这个世界?”
杨沅怔了怔,他怎么知道,他都来的莫名其妙。
任得敬忽然像个女人一样捂着脸哭了起来:“我宁可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活的有多惨?”
杨沅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讷讷地道:“你……好歹是西夏的皇上皇,也不算太亏……”
“不亏你妈啊!”
任得敬差点儿扑上来掐死杨沅,他恶狠狠地瞪着杨沅:“如果你是穿过来,穿到大宋皇太后身上,你高不高兴?”
杨沅认真地代入了一下,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再看任得敬时,眼中便满是怜悯同情了。
“你别他么这么看我!”
任得敬在杨沅这个唯一见过也唯一清楚本来的她的人面前,算是原形毕露了,装都不带装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命就这么惨!”
杨沅思索着:“也许……电流从我身上再导到你身上,能量已经变弱了,不足以把你整个人带过来?”
“电死就是电死,全世界每天电死那么多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死,却是穿……”
任得敬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
杨沅一惊,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颜……颜姐?”
任得敬的眼睛慢慢恢复了焦距,重新落在杨沅身上。
“我想起来了,我半个身子扑出天台,一把抓住你腿上的时候,你腿上那是什么?”
杨沅也努力回想起来。
虽然事过多年,但那一幕太过难忘,他还是记的清清楚楚。
“一条……腰带?不是我的腰带,是那女孩给她未婚夫的定情信物,一条古董蹀躞带。我甩飞她时,挂我裤腿上了……”
“不错,不错……”
任得敬喃喃地说道。
如果是曾经的他们,就只能说出那是一条古人式的腰带,是叫不出它的名字的。
但他们二人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很久了,他们有时候就会系蹀躞带,自然知道它的正确称呼。
“一定是它,我记起来了,我抓住你足踝的时候,挂在你裤腿上的蹀躞带上,正好发出奇异的光,我一直以为是电弧光,我应该找到那条腰带。”
杨沅迟疑了一下,他是真的不想泼颜姐冷水,可是……
“颜姐,天下之大,你上哪儿去找一条腰带?”
“我们当时是在杭州,那户人家就是杭州的……”
任得敬兴奋地看着杨沅:“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好!我……我不太记得那条蹀躞带的样子……”
任得敬抢着道:“我能记个大概,我可以画出来。”
杨沅认真的点点头:“那我重金悬赏,只要它在这世间,就一定把它找出来。”
任得敬松了口气,坐回去的身子明显放松了许多。
过了许久,他才双手捂面,抹了抹脸,重新看向杨沅:“你不想谈和,你想征服西夏?”
杨沅心中一惊,他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也许,颜姐对于变成一个男人深恶痛绝。
不过,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应该如自己一般,在这里也有了割舍不开的亲人、朋友吧?
所以,她的立场会是什么?
两人虽然有过亲密关系,但就是杨沅的占有欲令她不舒服了,她就能果断提出分手,杨沅可不觉得自己能约束她什么。
任得敬“嗤”地一声,有些不屑:“想着怎么否认是么?”
“咱们开车出差路上,不是你一边看一边跟我说那些无聊故事?一统八荒六合,建功立业名垂千古什么的,你们男人的幼稚想法。”
任得敬哼哼地冷笑:“这儿那儿,早晚都是一起的啊,你不是知道的吗?就非得在你手里打下来?”
杨沅沉默片刻,干巴巴地道:“我想早点吃到平价滩羊火锅行不行?”
“我帮你!”
任得敬挑了挑眉:“让西夏少死点人,我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我只想做回自己,哪怕是个面目全非的自己,只要是个女人,这男人,我是做的够够儿得了。”
任得敬不放心地盯着杨沅:“我帮你拿下西夏,你,帮我找到那条蹀躞带,好不好?”
“你就算与我为敌,打到西夏最后一兵一卒,我也会帮你寻找那条蹀躞带的,颜姐。”
杨沅说的情真意切,他是真的……愿意帮颜敏找回那条神奇的腰带,让她做回自己。
第810章 蹀躞
黄河上游的水很清。
它是流过黄土高原时,才渐渐变成黄色的。
所以,这里的冰也很晶莹。
远处的天是蓝的,天上的云彩是白色的。
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彩之下,远山是青绿的。
近处,堆砌在水面上的冰,是晶莹剔透的。
冰下清澈的水面上,是土黄色的牛皮筏子。
牛皮筏子是不充气的,里边填充的是稻草等易于飘起之物。
因此,哪怕是冰块的尖角扎破一两个皮胎也不会让它沉没。
牛皮筏子就静静地靠在冰块上,偶尔被水流带着,轻轻摇晃几下。
开封府少尹刘昇和拓跋黑衣、杨万里、杨寿、韩靖北等人远远地看着。
看着那冰雪旁,土黄色的筏子上,黑衣的任相和白衣的杨沅从阳光灿烂,说到日落西山。
水面上的风,都变得有了凉意。
两个人就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这是拓跋黑衣远远看着时产生的感觉。
他不觉得那两个人是在谈判,但他又想不出理由,认为两个人不是在谈判。
当杨沅招手示意,艄公把皮筏子划过去,双方交换人员,然后拱手道别。
各自划向“九渡”一侧时,杨沅和任得敬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韩监军觉得,杨沅至少会对他多少透露一点整整半天的功夫,都和任得敬聊了些什么。
哪怕是编点理由蒙混一下。
但杨沅什么都没说。
回沙陀城的时候,杨沅没有骑马,而是也上了车。
韩监军以为这回他会说点什么了,但杨沅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仿佛非常疲倦,靠在厢壁上就开始假寐,直到车子摇摇晃晃地进了沙陀城。
做为监军,韩靖北不该什么都不知道。
一路之上,他曾屡次想要质问杨沅,但是他看着闭着双眼,气场却莫名地更加强大的杨沅,最后他什么都没有问。
杨沅下了车,便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迎上来的时寒很有眼色,在看到杨沅莫名的神情时,便识趣地闭了嘴。
等杨沅关上门,时寒向韩靖北、杨万里等人挑了挑眉,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个解释。
但是他们只是对时寒摇了摇头。
今天的事儿对杨沅的精神冲击太大了,心酸、欢喜、惆怅、无奈……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言喻。
他没想到,颜敏会和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各自拥有了新的身份。
他们都已融入这个世界,拥有了全新的生活。
不过,于他而言,这丰富多彩的人生,是他乐于去迎接的。
于颜敏而言,显然这些年来,她一直处于深深的折磨之中。
杨沅代入了一下,也就明白了。
如果他魂穿在武则天身上会怎样?
哪怕拥有至高的权柄,哪怕能拥有无人能及的荣华富贵,不快乐就是不快乐。
性别的认知,是他一切追求与喜乐的基础。
如果这个基础的基石改变了,却又不是他所能接受的,那于他而言,一切也就没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