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婺州豪强何鸿影勾结官吏,私设公堂,横行乡里,纵容团伙打死四人逼死两人,勒索钱财数千贯。
此人还依仗权势,砍伐他人林木、占据他人山脉、田地、房屋,赖账不还。
因为出了人命案子,此事闹大,当地官府将其抓捕归案。
现如今是两浙东路提刑司做出了判决,首犯何鸿影脊杖二十,配军于本城。
念其是名门之后,从轻发落,勘杖一百,编管于屯军。其敲诈所得,一应退还。
乔贞看罢顿时眉头一皱,从提刑司转来的这部卷宗中,他发现了许多问题。
里边的从犯,处治都是很严的,且不提打死人命的泼皮了,就是那包庇过何鸿影的胥吏,都处以脊杖二十,配军两千里。
可这何鸿影,明明是主犯,却只判了二十杖,还又从轻发落,改为勘杖,也就是暂不执行了。
而且原本是把他发配充军,现在减刑之后变成“编管”了,也就是监视居住。
还有,卷宗中提到,此人一直以酿酒为业。
大宋酒业为官营,私人要想卖酒,须以招投标方式获得酒坊的经营权、收税权。
但凡能拿到这个标的人,又岂是能量低微的凡人?
而且,由于私酿影响地方和朝廷的税收,所以朝廷赋予了承包者捉拿私酿者的权力。
这个何鸿影正是利用这一点,召募泼皮,聚集打手,渐渐横行一方的。
乔贞看着卷宗,摇了摇头,六条人命啊,想必是他们一伙豪横欺人太甚,对方忍无可忍奋起反抗,双方发生了激烈械斗,当场打杀的。
不然的话,死了一条人命时,事情就闹大了,也不会容他接二连三害死人命。
可如今虽然判了,却形同未判,那可是六条人命呀,就只判了个监视居住?
作为监察司法的衙门,如果他签字画押,这案子就盖棺论定了。
但……,六条人命,主犯判的也太轻了。
万一那死者家人不服,再跑去临安告状,把事情闹大了,谁也兜不住的时候,我这签字画押之人,岂不也要受了牵连?
然,我若以量刑太轻为由打回去重判呢……
乔贞想到了其中提到的减刑理由:名门之后。
他是哪个名门之后?
他姓何……
乔贞思索片刻,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人家。
嘶~,豪强可畏呀!
我任两浙东路转运副使,若是得罪了这等地方豪强人家,从此凡事不予配合,本官负责的政务又如何完成?
老滑头既不想伤天害理,又不想承担地方豪强的压力,正在斟酌以什么理由批驳回去,衙役又来报,沈溪公子来了。
乔贞一听,暂且放下卷宗,起身迎接沈溪。
沈溪开门见山,一落座便询问方才龙山王二是否来过。
他直言不讳地告诉乔贞,此人跟他不对付,希望乔漕司给他一个面子,不要相帮那个临安人。
乔贞一脸天官赐福般的笑容,一边听着沈溪编排王二的各种不是,一条腿已经悄悄从官袍下探出去,用官靴勾住了“渣斗”,把纸篓悄悄勾到了自己脚下。
趁着沈溪说的口渴,低头喝茶的功夫,乔贞飞快地把杨沅的拜贴和陆游的荐书从垃圾桶里捡回来,藏进了自己的袖筒里。
沈溪润了润嗓子,抬头道:“乔漕司,那王二不过是个外乡人,这个面子,你不会不给我吧?”
乔贞叹了口气,道:“王二固然是外乡人,可……陆务观却不是外乡人呐!”
乔贞从袖中取出拜贴和荐书,放在案上:“陆务观已托请于我,他又去福州赴任去了,我若袖手不理,来日务观重返山阴之时,乔某何颜面对故人?”
沈溪脸色顿时一变:“原来他已经走了陆务观的门路,难怪……,这么说,我这个忙,你乔漕司是帮不上了?”
“却又不然!”
乔贞三把两把,就把陆游的荐书撕个粉碎,很干脆地往“渣斗”里一丢,拍了拍手。
乔贞沉声道:“难道乔某连远近亲疏都分不清吗?漫说这王二只是陆务观转托之人,差了一层关系。
就算是陆务观亲至自来了,和你沈公子比起来,乔某也是与你更亲近几分呀。”
沈溪大喜,一张脸庞都胀红起来。
他之所以对杨沅耿耿于怀,还真不是必须要把艾曼纽贝儿弄到手。
这个被宠惯了的豪门大少爷最在乎的是面子。
杨沅拒绝了他,而且拒绝的很生硬,叫他大丢脸面,这才是他恨恨不休,一定要找回场子的原因。
一个最爱面子的人,现在有人给了他一个天大的面子,在陆游和他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这让沈溪大为开心。
“好!乔漕司,沈某人没有看错你。面子是互相给的,你给我一分尊重,我就能还你十分体面。”
沈溪拍着胸脯,豪爽地道:“以后你乔漕司有什么事,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沈某人眉头都不皱一下!”
乔贞快乐地笑起来:“言重了,言重了,哪有什么事轮得到你沈公子上刀山下火海呢?”
他把卷宗捧起来,对沈溪道:“说来也巧了,这儿有桩案子,内中诸多蹊跷。
本官有心查个明白,奈何身为漕司监察,没有证据时,却是不好出手。
沈公子乃山阴名流,望重一方,乔某想请公子帮一个小忙,助本官打开局面!”
第309章 墙头草
杨沅乘车赶到镜湖岸畔,时而便见去往“妙修庵”里上香的香客。
往镜湖上去游览的游客也是不少。
这一带虽然有着大量尚未开发的土地,却也因此游客极多。
文天带着营造师,正对着属于杨家的十五亩地比比划划,看见杨沅,忙领着营造师过来。
杨沅听文天和营造师给他解说了一下设计思路,诸如屋舍建筑基本大同小异,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倒是文天想接入河流,下引镜湖,在庄院里建一处小湖泊,泊于其中的小舟便可从杨家直接驶入镜湖的想法,让他觉得眼前一亮。
只是,杨沅还是无法接受偌大一幢宅子平时根本就不使用,想了一想,杨沅便对营造师提出,与“妙修庵”相邻的街道旁,他要建一些临街的门面。
杨沅想着,以后可以在这里建些店铺,可自用也可出租。
在这里经营个香料店、香烛店、胭脂水粉店什么的,正适合这里女子多、游客多的特点。
因为用的是自家店面,没有租金成本,就让留守庄院的丫鬟奴仆们看店,就算不图赚钱,也能把这些下人的开销省出来。
那营造师听了,便在图纸上写写画画,把东家的想法记下来。
这时,一辆轻车从妙修庵驶出来。
车上三个女子,一个丰腴丽人,另外两个一身淄衣,清汤挂面,三人并坐,宛如一朵牡丹,左右一青一白两朵莲花。
杨沅看到车上是丹娘和青棠,便走过去。
丹娘看到杨沅,脸上露出欢喜神色,向他合什一礼,道:“王公子。”
车夫见状停下了车。
杨沅看了眼那位丰腴丽人,微笑道:“丹儿师父这是和棠儿小师父去哪里呀?”
丹娘答道:“受田夫人相邀,去转运司乔老爷府上受斋。”
杨沅刚从乔贞那儿回来,一番接触,对此人观感还不错。
他手中已经有了山阴兵马都监这条线索,倒也不必再查乔贞。
不过这个想法此时自然是不便说的,便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的宅邸正要起造,过两日少不得也要麻烦贵庵,帮我做一场祛邪祈福的法事。此刻就不多打扰了,两位小师父请。”
杨沅退到路旁,含笑拱手。
青棠坐在车子最外侧,一根小指娇滴滴地噙在唇边,眸波如春水,荡漾地睇着杨沅。
自从上次在师父背后勾搭了一下师公,小青棠似乎被开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属性。
她觉得当着丹娘的面偷偷摸摸的特别刺激。
田夫人向杨沅微笑一颔首,车子便继续启动了。
田夫人收回目光,对丹娘道:“丹儿师父,这位公子是?”
丹娘答道:“这位公子姓王,临安龙山人氏,前几日往我妙修庵进香时曾说,他在本地买了宅子,喏,就是这一片地,他要请妙修庵给他做一场动土开基的法事呢。”
“原来如此。”田夫人含笑答应一声。
田夫人并没有发现青棠的小动作,丹娘的举止更是毫无破绽。
但是一种女人的直觉,还是让她觉得这双方有点儿问题。
至少,这位王家少爷有问题。
奠基动土的法事,找道门的比找僧门的多。找僧门的,那也是找和尚的比找尼姑的多。
这位王家少爷找的不但是尼庵,还是找个带发修行的帮他做法事,这就有点呵呵了。
田夫人虽然不曾听说过“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句话,却也明白这位王家少爷居心不良。
田夫人心头便是一阵庆幸,亏得我选了老爷不在家的时候请丹儿师父上门。
这要是被我家老爷看见,以后说不定槽里就要有个争食儿吃的小姊妹了。
……
当天晚上,杨沅便给艾曼纽贝儿讲解“蛰龙功”下篇。
这上篇是“蛰龙功”的奠基,下篇才是最紧要的功法。
杨沅考虑用三天时间把下篇给她讲完,不料刚开了个头,文天便来叩门,恭敬地道:“少爷,转运司乔漕司请见。”
杨沅心中顿时一喜,这么快?
谁说他乔贞不担事儿的,此人办起事儿来雷厉风行呀!
杨沅急忙向贝儿示意回避,便起身迎了出去。
“乔兄,这么晚了还劳动你的大驾,实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