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胖大汉子手中这口尖式厨刀与后世的西式厨刀类似,早期的中式厨刀其实都是这种尖式厨刀。
但是从宋代开始,中式菜肴愈发丰富,大量应用了切片、切丝和分割技术,尖式厨刀已经落伍,更有效的直角方刀已经出现。
不过,这胖大汉子说过,他家祖上就是卖卤肉的,这口厨刀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意义非凡,不舍得换。
听到卖酒髭须汉子调侃的话语,胖大汉子破口大骂起来:“我呸!你这倒街卧巷的横死贼,是不是又在那厢说老子的坏话了?”
髭须汉子讪笑道:“你自己心地腌臜,就琢磨别人也不是好人,我卖酒与客人,对客人当然要殷勤一些,你心虚什么?”
胖大汉子火气很大,他气得用厨刀直剁案板,大声咆哮道:“你与客人说话,那便说话,为何一边说话,一直贼眉鼠眼地看我,分明不怀好意!”
髭须汉子撇嘴道:“你又不是一个水灵灵的小娘子,哪个稀罕看你,你当你是宋家小娘儿?”
“哎呀,你这活该剜口割舌的泼才,老子今天活剐了你!”胖大汉子暴跳如雷,抓起厨刀就往外冲。
杨沅赶紧上前将他拦住,好言相劝道:“计老伯消消气,你消消气。还有老苟叔啊,你们两个就不要整天吵架了,和气才能生财,你们整天这般叫骂,生意还做不做了?”
杨沅把计老伯一路推回店去,顺手从他案板上抓起一块卤鸡,丢进了自己嘴里。
对面髭须汉子笑道:“二郎你忙你的,不用理他,那老东西一天不找事儿他就难受。”
卖卤鸡卤肉的胖大汉子姓计,卖酒的髭须汉子姓苟。
杨沅听宋家小娘儿说过,他们两个和宋老爹年轻时曾一起从军,现如今都在这条巷上做生意,老计卖肉,老苟卖酒,老宋开小食店,本是相互成全的生意。却不知为何,计、苟二人却总是叫骂不休。
杨沅好说歹说,总算哄得计老伯气呼呼地坐下,这才又顺了他一块鸡肉,往旁边的宋家小食店走去。
石牌坊下,悄悄跟出一个人来,方才这一幕,他都看在眼里。眼见杨沅走开,他才从掩身处出来。
此人叫于吉光,国信所密探,从班荆馆,一路盯梢至此!
第7章 皇城司的大哥
于吉光三旬上下,身材高大,一双牛眼,穿一件圆领襕衫,头戴一顶巾子,手中还把玩着一柄折揲扇。
他见杨沅过了计氏卤味店,便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宋家小食”,便逡巡着走到计氏卤味店门口。
于吉光本想向那胖大掌柜的打听一下杨沅的底细,却见胖大掌柜的握着一口尖刀,瞪着一双牛眼,还在呼呼地喘气。
于吉光犹豫了一下,便打消了向他问话的念头,慢慢地踱到了宋家小食店门口,用眼角瞄了一眼门前的户牌。
大宋是实行户牌制的,每家门前都会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此间居住人员的信息。
这人匆匆一扫,便从户牌上的信息知道,这户人家一共有常住人口四人。
户主叫宋老实,有一未嫁的女儿名叫宋鹿溪。
另外还有两名长租,一个叫杨澈、一个叫杨沅,从相近的姓名和年岁来看,应该是兄弟俩。
光凭这些信息自然是不能回去交差的,可贸然进店,又恐打草惊蛇。
于吉光沉吟了一下,转头看见河边石阶下有个妇人,正蹲在那儿捶洗衣服,便走了过去。
于吉光走到河边,沿着石阶往下走了两阶,一撩袍裾,在石阶上蹲了下来,向那洗衣的妇人笑道:“这位大娘,小可跟你打听点事儿。”
洗衣的妇人回头瞧了瞧,从这人一身的打扮来看,若不是官吏商贾,也是个士子或者小康之家的出身,便放下捶衣棒,客气地笑应道:“官人你客气了,却不知你要问些什么?”
于吉光用折扇向计氏卤味旁边高挑一个“宋”字的店铺指了指,问道:“大娘,那宋氏小食店里有个送‘索唤’的年轻后生,不知他姓甚名谁啊?”
妇人疑惑地道:“你打听人家的事情做什么?”
“哦!是这样。”
于吉光作为国信所密探,应付这种小场面自然是信手拈来:“不瞒大娘,我家主人是做生丝生意的一个商贾,主人膝下只有一女,一直想招个勤快伶俐的后生入赘……”
一听是这种事,妇人顿时来了兴趣,对于吉光笑道:“你家主人倒是个好眼光的,二郎这孩子,确实很不错。只是可惜哟,你来晚了。”
于吉光问道:“怎么,难不成这位后生已经婚配了?”
妇人笑道:“倒也不曾婚配,只是你若在一年前碰到他,那就有机会招他入赘,可是现在么,却不可能了。”
“此话怎讲?”
“官人你有所不知,那位送索唤的小后生姓杨,名叫杨沅。一年多以前,才从北地南渡过来的,一路乞食,衣食无着,怪可怜的,你若那时候遇到他,他当然会上赶着入赘你家,去做个上门女婿。”
妇人笑道:“可也巧了,杨沅和一直租住在宋家小食店的杨澈杨大官人生得颇有几分相似。二人又都姓杨,年纪也相差不多,这位杨澈大官人恰还有一个走失多年的兄弟,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太巧?”
于吉光微笑颔首道:“不错,是有些太巧了”。
妇人笑道:“当时接济他的宋家小娘儿就起了疑心,所以把他留在店里,直等到那杨澈大官人下值回来,让他和这杨沅见了一面,嘿,你猜怎么着?”
不用猜,于吉光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了,但还是很有捧哏觉悟地问道:“怎么着?”
妇人一拍双手,兴奋地道:“这个杨沅,恰恰就是杨澈大官人幼年时遗落在北方的亲兄弟,你说这事儿巧的!”
于吉光目光闪动,缓缓地道:“那果然是巧的很了,却不知这位杨大官人又是什么人?”
妇人自豪地道:“你可不要以为咱们青石巷里的人家,就都是寻常百姓,那位杨大官人就是皇城司的亲事官呢,皇城司诶,官人听说过这个衙门吧?”
于吉光的目芒陡然一缩,脸上却仍带着平静的笑意,含糊应道:“哦?皇城司啊……,呵呵,咱们临安府的人,又有谁没听说过皇城司呢?”
妇人沾沾自喜地道:“那就对了,听说这皇城司的官儿啊,可是随时都能见得到官家的人。你想,虽说杨大官人在这内城里暂时还置办不起一幢宅子,也不可能让他兄弟去别人家入赘啊?脸还要不要了?老祖宗都要跟着蒙羞的。”
妇人甩了甩手上的水,兴致勃勃地问道:“哎,你说你家想要寻个后生入赘是吗?老身倒是有个远房外甥,却不知你家住在哪里,家资几何,你家那位姑娘年方几岁,相貌人品又如何啊?”
“呵呵,实不相瞒,看上那个杨沅的,其实就是我们家姑娘,所以我才奉命寻到这儿来。如果是换一个人带回去,恐怕就要惹得我家姑娘不快了,我一个使唤人也不好多事啊,那就……多谢大娘相知了。”
于吉光敷衍地向妇人道了声谢,便起身朝巷外走去。
他刚转过脸儿去,眼底就已一片阴霾。
皇城司!
这个送“索唤”的闲汉,他兄长竟然是皇城司的一个亲事官!
那么,这闲汉去班荆馆,真是去送索唤么?
还是说,受了他兄长的授意?
其实秦桧秘密去会唔金人,是一桩极大的机密,整个国信所里,也只有李公公和身边几个心腹知道实情。
如今派来查探杨沅底细的于吉光,也并不清楚为何要查杨沅。
李押班对他的说法是,怀疑此人不只是一个闲汉那么简单,叫他查个清楚。
但是听说杨沅的兄长是皇城司探事官,于吉光自己脑补了一下,敌意也就生出来了。
因为,国信所和皇城司同为大宋的一个谍报机构,彼此之间先天就存在着竞争关系。
而且自从国信所彻底被秦桧所掌握,也就打上了秦相派的烙印。
可皇城司呢?它属于禁军系统。
而禁军系统是秦桧迄今都未能染指的存在,不仅仅是因为禁军直属天子,更因为……南宋禁军的组建班底,就来自岳飞的旧部和韩世忠的旧部。
这两位将军的旧部……,谁能看得上秦老贼?
因此,皇城司和国信所之间,关系就更加恶劣了。
这种情况下,国信所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领地意识就极强了。
于吉光此刻猜想的是,皇城司过了界,手伸的太长,越过他国信所,插手本该由他们负责的金国使团事宜了,心中自然极为不满。
于吉光出了青石巷,步伐越来越快,他得马上把此事禀报押班,对皇城司还以颜色!
第8章 秀色可餐的小厨娘
杨沅走进宋家小食店时,店里客人并不多。
这时还不是上客的时候,要等到晚上灯火通明的时候,这小吃一条街才会客似云来。
宋家小食店前堂里只摆了五六张桌子,如今也只坐了两桌客人。
杨沅并不与客人们打招呼,悄无声息地穿堂而过,便到了厨下。
就见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正在案板前认真地制作着一道鱼脍。
只一看见这道身影,杨沅脸上就露出了一抹温柔。
他轻轻吁了口气,往门框上一倚,微笑地看着那个正在认真制作鱼脍的小厨娘。
小厨娘名叫鹿溪,是宋老爹的独生女儿。
一年多以前,意外来到这个世界的杨沅游荡到青石巷时,就是善良的鹿溪姑娘给他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裹腹。
同样还是鹿溪,发觉他和皇城司亲事官杨澈可能有些关系,就把他留在了店里,直到杨澈下值回来。
杨沅前世是个危机公关,专门帮人处理各种危机事件,思维反应和应变能力何等厉害,所以,一下午的时间,他已不动声色的从鹿溪口中套出了她所知道的关于杨澈和他失散多年的兄弟的情况。
那时他就决定,杨澈这个大哥,他认定了!
在这举目无亲的大宋,他得先有一个依靠,有一个落脚之地啊。
当然,杨澈作为皇城司亲事官,也非泛泛之辈。
他之所以能轻易相信杨沅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除了杨沅能够说出一些只有他们兄弟才知道的信息,更因为兄弟二人当年南逃过程中失散时,他才九岁,胞弟才只六岁有半,本也不可能记住记全太多东西。
这种情况下,杨沅靠着提前从鹿溪那儿打听来的一些消息,已经足以应付杨澈的盘问。
杨澈失散在北方的兄弟本来名叫杨泽,现在他把“杨泽”改称了杨沅,他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与亲人失散时,他才只是个六岁多,完全没有生存能力的孩童,当然会有人收养。
他能坚持不改祖姓而只改了个名字,就已十分难得,还能要求他什么?
从此,杨沅就变成了杨澈的兄弟,和大哥一起成了这宋家小食店的一名租客。
杨沅不像杨澈一般严肃方正,因此很快就和天真烂漫的小厨娘鹿溪打成了一片,情愫暗生。
只是鹿溪的父亲宋老爹总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他,所以两人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始终不敢捅破了叫人知道。
鹿溪没有察觉杨沅回来,仍在专心致志地制作着美食。
她喜欢烹调食物,还喜欢研究发明一些新的菜式,每当做出一道色香味俱佳的美食,她就特别的满足与欢喜。
鹿溪年方十六,身材娇小,圆脸,有点婴儿肥,一双卧蚕眼。
她的发髻用一根红色的丝带系了个蝴蝶结儿,上边还插着一根竹节钗,发丝间有一朵杏花。
此时的她,穿着一件直领对襟的短衫,打了襻膊,襻膊从她两肩绕下去,搂紧了她的衣袖,这样方便她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