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都察院的差官反扭着他的双手,牢牢地控制着他。
张宓一脸的惊恐,却又强作愤怒,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一见杨沅站在院中,他立即就要扑上去,却根本挣脱不了那两个差官。
刘以观闻声从他的签押房里出来,见此一幕,颇为惊讶。
他走到杨沅身边,拱了拱手,道:“子岳,这是……出了什么事?”
杨沅还礼道:“刘兄,张宓是枢密院藏尸案的元凶,小弟特来拿人。”
刘以观吃了一惊,失声道:“此案,竟和……他有关?”
杨沅道:“已经有了人证,小弟先将他拿住,免得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随后再做谳定。”
“你放屁,你这是挟怨报复,陷害本官。本官没有杀人,本官没有罪。杨沅,本官要告你,告你!”
张宓声嘶力竭地叫着,几近疯狂。
杨沅却理也不理他,只对刘以观道:“刘兄,此案发生于绍兴十九年八月,小弟没记错的话,那时你是临安府司法参军事。
还得有劳刘兄,帮我查阅一下在绍兴十九年八月前后失踪人口的报案情况,尤其是一个二旬到三旬之间年轻女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童,二人一起失踪的案子。”
张宓正在色厉内荏地大骂,忽听杨沅准确地说出“绍兴十九年八月”,不由猛然一个哆嗦,若非左右有人架着,只怕就要瘫倒在地了。
刘以观瞟了一眼张宓,对杨沅肃然道:“这是为兄份内之事,自当查个清清楚楚。”
此时,乔贞闻讯从都厅那边急急赶了过来。
杨沅一见,连忙上前拜见。
照理说,出于对乔贞的尊重,杨沅要来临安府拿人,应该先去拜见乔贞这位正印官,提前和他通个气儿。
不过,以杨沅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不跟他先打招呼,倒也不怕他有什么不满。
而且,以杨沅对乔贞为人之了解,先把人抓了,才更合乔老爷心意。
果然,乔贞见了杨沅,毫无不满之意。
他只是表示了一番震惊和不敢置信,然后握住杨沅的手,当着张宓、刘以观和临安府上下大小官员、胥吏的面道:“张监州在我临安府一向秉公持正,并无不法之举。
这凶手到底是不是他,还请杨佥宪认真查勘。本府会对此案持续保持关注,若是冤枉了张通判,本府可是不依的哟。”
这一个“哟”,整段话便半真半假,带了玩笑的性质,既不会开罪了杨沅,又表现了对自己下属的关心和责任。
杨沅对于乔贞的心态一清二楚,却也并不点破,只是对他承诺一番,便把张宓押回了都察院。
杨沅从枢密院带走了宣旨院副承旨王加逸和押衙官何逍,又从临安府带走了通判张宓,这在临安府和枢密院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整个临安行在的大小衙门,各种风言风语传播不断。
各种由张宓和那神秘的被杀妇人和孩子编织出来的离奇故事,也是传的到处都是。
都察院都御史朱倬有些吃不住劲儿了,刚刚过完大年,再有几天就到正月十五。
去年官家参加元宵灯会,却遭遇了暗杀,可新官家却执意要维持元宵观灯的传统,并且出宫游幸。
这个关键时刻,突然出了这么一桩令朝野震惊的大案,若不能办的漂亮,这对刚刚改制组建的都察院来说,可是无法承受的重大事件,会遭到早就视都察院为眼中钉的各方官员们反扑的。
“亚相放心,张宓就是杀人真凶,此事王加逸先招了,现在何逍也招了,张宓是跑不了的。”
杨沅见朱棹脸色凝重地翻阅着卷宗,忍不住说道。
朱倬放下卷宗,沉声问道:“被害女子和儿童究系何人,如今可已查明了身份?”
杨沅道:“还没有。下官已经拜托临安府排查那段时间报失人口的记录,卢御史也在张府进行调查。”
朱倬点点头,道:“此事必须要调查清楚。如果找不出那个女人的身份,无法查清她和张宓之间的联系,此案纵然有了人证,还是缺失至关重要的证据,恐怕无法定张宓的罪。”
杨沅信心满满地保证一番,把朱倬送出了签押房。
当天傍晚,卢承泽一身疲惫地从张府回来了。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张府上下仔细盘问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拿到想要的口供。
张府上下众口一辞,“从未发现张宓蓄养外室”。
卢承泽昨夜苦思冥想,觉得张宓如果养有外室,他的贴身书僮和车夫应该是最有可能知道的。
所以到了张府,卢承泽最先就提审了他们,然而一番盘问之下,却全无发现。
这个车夫直到如今还是车夫,那个书僮已经长大,因为识文断字,从书僮转为了一个小管事。
这种程度的提擢,完全符合贴身书僮这种身份的发展,甚至还压的有点低了。
不像王加逸跟何逍二人,因为参与了张宓的阴谋,便得到了破格的提升。
所以,二人的供词应该是可信的。
但,做为张宓的车夫和书僮都不清楚此事,那就说明张宓真的没有养外室了。
那么,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杨沅得到卢承泽的汇报,便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临安府的刘以观了。
次日上午,刘以观匆匆而来……
第565章 张院长的秘密
次日一早,刘以观赶到了都察院。
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放到了杨沅桌上。
临安府从绍兴十九年到绍兴二十年两年中,所有人口报失案件全都登记其上了。
其中,母子同时失踪的案件一件也没有。
由于妇人失踪案要少于幼童失踪案,因为幼童更容易被拐走,所以刘以观重点核查了接到报案的女性失踪案。
其中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的一共十六人,已经查到结果的有七人,其余九人迄今下落不明。
但是从这九个人的个人履历来看,和张宓产生交集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具体如何,还是需要走访这九人家庭,拿到具体情况再说。
杨沅见刘以观两眼通红,十分抱歉地道:“如今年节期间,诸多公务本就繁忙。
小弟这点事,还要麻烦刘兄。看你劳累若斯,小弟真是过意不去。”
刘以观摆手笑道:“子岳,我熬了个通宵,却与你无关。
这些资料,为兄只需吩咐书吏调出那些陈年卷宗,逐一查阅记录下来就是了,并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我昨日熬夜,实是因为另一桩案子。”
说到这里,刘以观深深叹了口气,脸色凝重地道:“民间发现了假会子和假交子。
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假会子不仅多,而且足以乱真。”
杨沅顿时目光一凛,道:“民间发现了假会子?”
刘以观道:“不错,昨日有两个商人去兑现时,这才发现是假会子。
对了,子岳家里也有些生意吧?须得吩咐账房小心了。”
刘以观顿了一顿,又无奈地摇头道:“不过,注意了怕也没什么用处。
那纸张、油墨、图案、钤印,便是最有经验的老账房也看不出有假。
除非拿到会子后,先不让客人离开,拿着会子立刻去票号兑现,凭着会子、交子上边的编号,才能察觉有假。”
刘以观一边说一边摇头,显然这么做并不现实。
刘以观道:“此事,我临安府正在秘密展开调查,你知道此事就行了,切勿张扬出去。
否则一旦被市井间知道,会子、交子将无人再敢使用,我大宋贸易立即坍塌,所造成的损失会远远超过假会子、假交子所造成的损失。”
“明白,这件事,小弟绝不会张扬出去,令天下动荡的。”
杨沅一直在调查会子务离奇失火,铜版被掉包的案件,迄今还没有进一步的线索。
不想现在竟已发现了足以乱真的假会子,这让他心中很有一种紧迫感。
不过他的发现,目前还不能告诉刘以观。
不是杨沅不信任他,而是杨沅怀疑,制造假会子不是为了牟利。
那样的话,寇黑衣的身份就更加复杂了,他们制造假会子的目的也更不单纯。
而临安府调查这种案件的手段,一定会打草惊蛇。
杨沅暂且搁下此事,将刘以观叫人整理好的材料浏览了一遍。
那九个尚不明确下落的失踪女子,从其人生履历、居住地址等方面来看,确实不太具备成为他人外室的条件。
杨沅一边看,一边道:“刘兄,如果有人寡居,平素不与人来往,那么即便失踪,应该也没人知道吧?这样的人家,会有人来报案么?”
刘以观道:“这样的人家也有,一旦死亡在家中或是失踪了,的确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被人发现。
但天长日久,厢公所就不可能不有所察觉,一旦发现,还是会报官的。
只是如此一来,时间隔的就会比较长了,有可能此人今年八月失踪,来年六月才被人发现。
如果你所查的这个女子属于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再把绍兴二十一年、二十二年里失踪人口的案子再统计出来,不过这需要一些时间。”
杨沅道:“谨慎起见,还是要查的,有劳刘兄了。”
刘以观笑道:“这是公事,本是份内之事,何须言谢。”
这时,卢承泽走了进来,似乎有事要禀报杨沅,见刘以观也在,便先向刘以观见了礼。
杨沅拿起那份记录,道:“刘兄在临安府,一直负责司法刑狱,治理的非常好啊。
看看,两年间,失踪的妇人一共才不过十六人,对于一座百万人口的大城阜来说,已经殊为难得了。”
刘以观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子岳有所不知,这只是报了官的,在失踪人口中,只占极少一部分。
还有那家中自有亲眷族人,却出于种种缘故,并不报官的。
又有那报了官,随后发现只是一场虚惊,却不来撤销案子的。
总之,民间种种情形,绝非你我在纸面上能够看到的那么简单。”
刘以观随口便说起了淳化年间临安府发生的一桩人口失踪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