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不夜侯 第784章

作者:月关

  两人是同年,只不过刘以观是三甲进士,官运也不及汤思退亨通。

  但二人私交甚笃,只是从不张扬罢了。

  偶尔会面,两人都是西湖泛舟,刘以观从不到汤府来。

  所以他今日主动出门,汤思退便知道必有非常紧急之事,因此才撇下客人,马上接见。

  刘以观肃容道:“汤相公,近来泛滥于市面上的假会子,怕是寻到了源头了。”

  汤思退闻言大喜,道:“此案破了?是何人造假?”

  刘以观道:“临安府中,正由府衙推官和司法参军对相关人等开始问讯调查,下官之所以匆忙面谒相公,是因为……

  就现在已知的情况,假会子的源头在龙山市上富贾王家,而这王市户……”

  “王市户怎样?”

  “这王市户,实则是为杨沅所用的人。杨沅大量生意,不便自己出面,都是由这个王市户替他在前面张罗。所以……”

  汤思退的眼睛立即如鹰一般锐利起来。

  “那又如何?如今流入市面的假会子,怕不有百万贯了?此等大案,不管涉及到谁,都必须一查到底!”

  汤思退急急踱了几步,道:“你放心去查,汤某马上让大理寺和皇城司直接介入此案,辅助你们进行调查!”

  汤思退冷笑道:“汤某倒要看看,有谁敢循私枉法、官官相护!”

第592章 目中无人

  临安府的几位推官和司法参军分别审讯了涉案的各方人员。

  翠玉楼掌柜、老鸨、大茶壶,满春院的青玥和小云,以及陆续从其他青楼提调来的各家名妓,还有敬睦坊会子处的掌柜和伙计……

  对他们的讯问其实只是做一个正式的笔录,过程很简单,所以远成的很快。

  这些人的证词全部录完之后,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直指龙山王家。

  负责搜查王家的差官,从王家库房里把所有的会子和交子都抄了去,交给“会子务”做鉴定,从中又发现了足足两万贯的假会子。

  这个发现,进一步把王家给钉死了。

  刘以观从汤思退那儿回到临安府衙以后,就亲自提审了主犯王员外和他的二儿子王烨凡。

  王员外的长子王烨然是临安府的一位主事,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他牵涉到案中,但也作为重大嫌疑人,被刘以观派人控制了起来。

  王烨然刚被抓走,通判汪紫瑞就一脸阴沉地去了都厅。

  一进乔府尹的签押房,汪通判就把乌纱摘了下来:

  “乔府尹,临安府乃我大宋‘行在’,中枢机要之在。下官才疏学浅、能力平庸,实在无法胜任临安府通判一职,还请府尹允许下官请辞。”

  乔贞大感惊讶,连忙离案而起,笑眯眯地道:“汪监州,你这话从何说起呀,快快快,快请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嘛。”

  他把汪紫瑞按坐在椅子上,又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满面春风地道:“汪监州,天子脚下做官,本就不是易事,确实容易憋屈。

  你难,本府更难啊。说说吧,你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看看本府有没有办法给你解决,那种负气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汪紫瑞冷笑道:“天子脚下做官,当然不容易,下官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京官难侍候嘛。可咱们大家都是同僚,就没必要给自己人再下绊子扯后腿了吧?”

  乔贞脸色一变,道:“汪监州这是对本府有什么误会?”

  “与府尹无关,下官说的是刘黑鲶!”

  “刘黑鲶他……呸!刘监州他做了什么?汪监州,你别急,先喝口茶,慢慢说。”

  紫瑞哪有闲心喝茶,梗着脖子道:“怎么?府尹还不知道吗?那王烨然是我北厅的人,是下官佥厅的一位主事,他刘通判说抓就抓,都不跟我汪某人打声招呼,这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乔府尹,我的人,他想抓就抓,想拿就拿,我这个通判以后还怎么干?我的部下会怎么看我?

  是,他刘通判是临安府老人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临安府做事,树大根深,资历比我老,资历比我老就可以这么欺负人?”

  汪紫瑞越说越怒,拍着桌子大叫道:“我汪某人也是两榜进士,是东华门外唱过名的好男儿,他刘以观何以如此欺我辱我!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乔贞忙安抚道:“汪监州,息怒,息怒啊。刘监州这个人嘛,自科举入仕以来,他一直就是负责律法事务。

  久而久之,他这个人就变成了一根筋,只知道死扣那条例章程,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

  本府与他共事久些,深知其为人,此人想来并非蚲有意冒犯汪监州,汪监州你就不要生气啦。”

  乔贞好说歹说,一通温言劝慰,汪紫瑞的火气才消了些。

  听到乔贞承诺,他会去劝说刘以观放人,便抓起乌纱,重新扣在自己头上,对乔贞拱了拱手道:“好,府尹一番好意,下官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那下官就回去听信儿。

  今天晌午之前,下官要看到王主事囫囵个儿回来,要不然……,下官也不劳烦府尹了。”

  汪紫瑞狞笑一声,道:“下官召集北厅上下人等,去他东厅抢人!”

  乔贞一听吓了一跳,这汪紫瑞看着老实,怎么激怒起来竟是这般驴脾气?

  这要真让东厅北厅大打出手,那还得了?

  传扬出去成什么样子?

  乔贞赶紧又是一番好言相劝,好说歹说才把汪紫瑞劝走。

  汪通判气咻咻地刚走,乔贞的脸色就“呱嗒”一下就撂了下来。

  假会子案已经有了重大线索?

  为何作为临安府尹,我竟毫不知情。

  他刘以观擅自抓了北厅的主事,这样的事,竟也不到都厅来向本府汇报一声……

  刘以观啊刘以观,你还真当本府当成泥捏的了?

  乔贞忍了半晌,才把火气压下,想想和气生财,不宜结仇,便出了签押房,往佥厅赶去。

  佥厅的东判厅里,刘以观正在亲自提审王员外父子。

  王员外听刘以观说,是他二儿子拿去拓展人脉的那一万贯会子是假的,而且从他府上还搜出了两万贯假会子,一下子就想起了龙山市的会子处。

  毕竟这钱才刚换回来还没两天,他还没来得及发薪呢,这钱就搁在库房里。

  而且儿子要钱的时候,他是特意给儿子拿了一万贯的新会子。

  王员外赶紧把龙山市的会子处交代了出来。

  刘以观冷笑道:“本官有所询问,你父子二人最好实话实说,免得皮肉受苦。

  分明是你们王家印制、使用了假会子,竟然还想推诿到会子处去。

  那会子处乃朝廷所设,你是在说,朝廷在印发假会子不成?”

  王员外叫屈道:“通判老爷,小老儿所言句句属实啊!那家会子处就在那里。通判老爷你派人去,提了他们掌柜到案一问便知,他若不认,小老儿可以与他当堂对质。”

  刘以观冷笑一声,马上唤过一个马快的都头,叫他带人立刻去龙山市,请那会子处的掌柜和王员外提及的相关账房先生以及伙计到案。

  那都头刚刚退下,一名幕客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刘以观附耳低语了几句。

  刘以观眉头一挑,挥手道:“先把王氏父子收监,待龙山市会子处的人到了再升堂问案。退堂!”

  说罢,刘以观袍袖一拂,便去了二堂。

  二堂里,乔贞一见刘以观,便微带责备的语气道:“刘监州啊,你执法如山、刚正不阿,一贯的铁面无私,临安府上下,谁不知道?就是本府,对你也是素来敬仰的。

  可是,大家都是同僚,一点必要的交情还是要讲的。一点必要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嘛。你说你,怎么就擅自拿了北厅的王主事。”

  刘以观拱手道:“府尹,那王烨然之父与弟,皆涉及假会子的泼天大案,王烨然也未必清白。

  下官如今正在侦破此案,唯恐他提前得到消息,会替他家人毁灭证据,所以才及时把他控制了起来。”

  乔贞嗔怪地道:“事情嘛,你做的当然是没错的了。但是,你就先和汪通判打声招呼,又费什么力气呢?

  结果惹得汪通判大为不满,如今跑来向本府抱怨,本府怎好不居中调停一番?我临安府同仁,应该一团和气嘛。”

  刘以观这才知道,乔贞突然跑来找他,竟是汪紫瑞去向乔贞告状了。

  刘以观便淡淡一笑,心中不以为然。

  他虽然是地方官,但他一直是临安行在的地方官。

  汪紫瑞却是从别的州县调过来的,资历比他浅,在京的人脉也远不及他宽广。

  再者,汤相公已经暗示过他了,大理寺与都察院的对峙中落了下风,这让汤相公很不满。

  汤相公有意把他调他去大理寺,做个大理寺丞,大理寺的三把手,用以钳制都察院。

  所以,这个时候,他是该展露锋芒的时候了,回头与都察院相争,他都要冲在前面,还用在乎一个汪紫瑞?

  呸!他什么档次!

  再说了,汤相公如今虽然是执政中的第一人,却还不是宰相。

  汤相公想调他去大理寺,也不能一言而决,他总要干出点政绩,汤相公才好在首相面前替他说话。

  眼下,令朝廷深感忧虑的假会子案,就是实打实的一桩大功绩!

  所以,刘以观不以为然地道:“府尹,这假会子泛滥的情况,朝廷是如何重视,府尹你是清楚的。

  能让这么多的假会子流通开来,绝非普通的造假者能办到的。下官一旦有了线索,岂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

  汪通判若是为了他的面子便埋怨下官,下官也无话可说,叫我放了王烨然,那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此案重大,就说下官刚把他抓来,转头就放了,下官又如何向部属们交代?下官不去,不能去!”

  “你看,又急!”

  乔贞把刘以观按回座位,笑吟吟地道:“刘监州啊,你这霹雳火的性子,真该改一改了。

  都是同僚嘛,不必要如此嘛,这样吧,那你去找汪监州解释一下你的难处,这总可以吧?

  大家都是为了朝廷,都是为了我临安府的公事,何必把同僚之间的关系搞的这么僵呢?”

  “府尹,您一番好意,下官本不该不识好歹,只是下官自问,做事秉持一段公心,从无半分私情,既如此,又何必低声下气去向他解释呢?

  他姓汪的来了我临安府才多久?下官在临安府又摸爬滚打了多少年了?让下官去向他低头,府中大小官吏们看了,又会怎么看待下官?下官不能去!”

  刘以观正说着,便有一个押司跑进来道:“府尹、监州,大理寺寺正滕藤、皇城司下三指挥使吴一尘求见。”

  这两个官儿都是六品,他们来见刘以观,那算是平级之间拜访,依“九见”之礼,用“拜见”就行了。

  不过这押司一看府尹也在,便换了“求见”的说法。

  州县吏员最是油滑,此中分寸,自然拿捏的极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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