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杨沅往鹿溪身边凑了凑,兴致勃勃地道:“二哥要做的这门生意,是私下里帮人解决麻烦,避于幕后,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战功也。”
鹿溪恍然大悟:“哦!你是想帮人调解纠纷呀?我的傻哥哥,你也太想当然了。能帮人出面调解纠纷的,那得是德高望重、族人众多的耆老,就你,嘴上无毛……”
杨沅苦笑道:“你又想岔了,我这生意,基本上它就不做平民百姓的买卖,而是专门为达官贵人、豪商贵贾们牵线搭桥、排忧解难。你想,二哥我也算是见多识广、口齿伶俐吧?做这个还不是信手拈来,总比闲汉强吧?”
鹿溪“噫”了一声,一脸嫌弃地道:“说了半天,你是要去给人做‘帮闲’嘛,那不还是闲汉么?而且,多丢人呐!”
第10章 临安河上的花妖
这个时代,闲汉的概念与后世所指的游手好闲不同,就像流氓一词今古所指不同一样。
这时的闲汉,指的是没有固定且长久职业的人。
什么叫帮闲呢?
西门庆“会中十友“里的应伯爵就是一个”帮闲“。酒席宴上帮主人活跃活跃气氛,婚丧嫁娶、聚亲会友的场合鼓动如簧之舌给大家逗逗闷子,有想彼此结识却又没个契机的生意人,他给牵线搭桥……
这种人要想混得开,人脉要广,要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还要有一副好口才,尤其是还得能放下自尊去跪舔金主,哪怕他的金主相中了一位良家小娘子,他也得昧着良心去帮忙离间人家夫妻感情,给金主创造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种闲汉,比起杨沅现在所做的闲汉,收入上要高出很多,可是名声就很不好听了。
杨沅听了鹿溪的话也不禁气结,这个臭妹妹……
想了想,杨沅耐着性子,把“公关”的意思,用鹿溪能理解得了的语言,又仔细解释了一遍,他举了几个例子,鹿溪这才勉强听懂。
杨沅分析道:“你想,临安百业发达,瓦子勾栏不知出了多少名家,谁还不能遇到点事儿呀?那些富贾员外、权贵官员们也是如此。
我呢,就专做他们生意,赚他们的钱。他们日进斗金的,我就算一年只做成一单生意,养着你再加三两个孩子也够吃用了吧?”
鹿溪被他说的俏脸儿一晕,心神已经飘向了对未来的憧憬,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涩。
半晌,她才回过神儿来,仔细想了想,对这种从未出现过的职业还是没啥信心,忍不住问道:“二哥,你这生意真能做成么?”
杨沅信心十足:“你就放心吧,我是深思熟虑过的。这样吧,一年,你给我一年时间,如果一年之后我还不能成功,那我就静下心来,寻一门长久的买卖,本本份份地和你过日子,好不好?”
鹿溪被他拉着衣袖轻轻一摇,心儿就软了,便迟疑地道:“那……那咱们就试试?”
杨沅欢喜起来,含笑道:“好!”
鹿溪伸出一根手指:“就一年喔。”
杨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柔声道:“嗯!就一年。”
河上,一条乌蓬船儿悠悠荡来。
头戴竹笠的艄公看见河畔这对小儿女执手相望的样子,不由唱起了一首近来风靡整个临安的一首歌谣:“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君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腰上黄……”
鹿溪听了害羞起来,就想抽回手,却被杨沅紧紧握着。
于是,鹿溪便抿了抿唇,任由他握着,眉眼间漾起一抹温柔的欢喜。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种青涩的妩媚,就像一颗尚未成熟的桃儿,但糖分集中的地方,已经被阳光晒出了点点的红。
杨沅听着那歌,看着面前的新桃儿,眉宇间却漾起了一抹自信。
虽然这首歌的曲调在这个时代非常罕见,歌词也非诗非词,但是大宋在文化上不仅包罗万象,也能包容万象。
尤其是这首歌后面还有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所以一经传出,马上就风靡了整个临安城。
而首唱此曲的歌伎玉腰奴,也凭着这首歌一夜之间红透了临安城。
然而,又有谁知道,这首歌和那花妖的故事,就出自他手。
是他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歌伎,一夜之间就红透了临安?
杨沅对于苟在大宋发大财,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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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府朝天门东侧,望仙桥畔,有一幢豪奢无比的建筑,那就是当朝宰相秦桧的赐第。
绍兴十五年的时候,天子赐第,责令临安府负责督造的。
当时的临安府尹张澄,为了巴结权相,穷尽土木之丽,是以这座赐第极尽奢华。
新宅落成当日,天子赵构还令内侍供奉官王晋锡,率领教坊司乐队为前导,护送大批钦赐礼物,计有银、绢、缗钱各一万,金银器皿、锦绮帐褥六百余件,彩千匹,花千四百枝,排成长长的队伍,鼓乐喧天,以贺秦桧乔迁之喜。
时至今日,秦桧威权日重,更是有了一个国公的爵位。
秦相宅邸,内书房,门楣上写着“无暇”两个大字。
“无暇”两字运笔飘逸自然,透着古韵灵气,正是秦桧本人的书法。
秦桧是进士出身,还曾担任过太学学正,于书法一道自然是颇有造诣的。
当然,这字体并不是什么“宋体字”,秦桧创造“宋体字”和秦桧中过状元一样,都只是无稽之谈。
秦桧的书房是一整套的院落,院里精舍庭院、凉亭花圃样样齐备。
不过其中的精舍正室,才是秦桧平时读书写字、料理政务的所在。
此时已近黄昏,室内还没有掌灯,有些幽暗。
贴墙有一排书架,各种书籍卷帙罗列整齐,尚还沐浴着透窗而入的夕阳余晖。
另一侧墙壁旁,放有一排博古架,博古架上有各色珍玩,其中有一只小巧的香炉,正飘逸着沁人心脾的袅袅清烟。
国信所李公公弯着腰,站在那袅袅飘散的青烟里。
他刚一得到于吉光回报,就马上来了秦府。
秦桧穿着一身宽逸的月白纱直裰,慵懒地靠在高背文椅上。
那椅背顶端镶着一块月牙状的白色美玉,秦桧的脖子就搁在那方玉石上,双目微阖。
因为他仰着下巴,所以李公公眼偷窥时,只能看到秦桧翘起的胡须,还有微微肿起的半边脸颊。
在秦桧脚下,正发出一阵轻微的“辘辘”声。
书案下边放了一只滚凳,脱了靴子用双脚滚动木轴时,便能起到活络气血的作用。
那轻微的“辘辘“声听在李公公耳中,却让他愈发紧张起来,腰也弯得更深了。
“圣相,要不……下官马上派人去……”
李公公并掌如刀,狠狠地一切,恶狠狠地道:“杀了那杨沅?”
辘辘声忽然一停,李公公马上摒住了呼吸。
半晌,才传来秦桧冷冽的声音:“如果他往国荆馆去,只是适逢其会,杀他何益?”
李公公迟疑地道:“但……他兄长是皇城司的人,万一他是受了兄长指使……”
秦桧蓦然睁开眼,厌恶地看向李荣:“如果,他是受其兄长指使,那你杀他何益?”
第11章 哭泣的童夫人和走失的尺玉
这也无益那也无益,那要怎么做才有益?
李公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紧张的额头都沁出了汗水。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讷讷地道:“那……那就连他兄长一并杀了?”
秦桧疲倦地吁了口气,重新仰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辘辘声重新响了起来,又过了半晌,秦桧才低沉地道:“本相要知道,他去班荆馆,是不是受皇城司指使!如果与皇城司有关,皇城司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而不是杀一个过河卒子!”
“谨遵圣相吩咐!”
李公公恭谨地应了一声,心头大大地松了口气。
只要秦相有吩咐就好,那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公公想了想,又谄媚地道:“那么……为了安全起见,搬三山计划要不要暂时停下?”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秦桧说完,挥苍蝇似的摆了摆手,李公公连忙弯着腰退了出去。
李公公退出“无暇堂”,又替秦桧掩好了房门,这才松了口气,拾起袍袂,快步走下台阶。
李荣沿着小径往前走出几步,先绕过一株老梅,又拐过一树桃花,迎面忽然跑来一个鹅黄衫子的少女。
少女年纪不大,或许只有十岁,眉眼如画。
童夫人?
李公公吃了一惊,连忙侧身,避让道边,长长一揖,把个屁股撅了起来。
稚气未脱的少女瓜子脸蛋儿尚有泪痕,而且还蹭着几道灰。
在鹅黄衫子的少女身后,急急地跟着四个青衣丫鬟,人人一脸惶恐。
李公公头也不敢抬,眼见那少女双履到了近前,这才长揖赔笑道:“下官李荣,见过童夫人。”
那少女对他理也不理,就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紧跟着便是脚步匆匆的四名侍婢。
待那四名小婢快步走过去,李公公这才慢慢直起腰儿来。
刚刚这少女,是秦桧的孙女儿秦葭月,秦桧过继的养子秦熺的长女。
官家对秦桧时有赏赐。每次对他加官进爵,秦桧都会按例谢恩请辞。
官家都会说:“能迎回先帝的棺椁,能让朕的母亲重归大宋,都是爱卿你从中斡旋的功劳。朕对你的这点赏赐,不及你功勋之万一,就不必辞谢了。”
不管大宋官家这番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这位秦相爷专国擅权已近二十载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有金人撑腰的他,早已做到“挟虏势以要君”,权倾朝野,势焰熏天。
而在历史上,他不仅生荣宠无限,死也是风光善终。
一代权奸竟然能得善果,上下五千年里,也是一个异数。
如今的秦桧,已经是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了,所以官家的恩赐就开始落在秦桧家人身上。
他的这个小孙女秦葭月,小小年纪就已被封为“崇国夫人”,是当朝的命妇了。
照理说,命妇封号只封高官的母亲或正室夫人,可秦桧一个黄口之年的孙女,竟也能获此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