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清晨,梵清睡醒了。
准确地说,是被梦惊醒了。
她苦苦思索了半宿,想要推翻杨沅的说法,想要解答杨沅的问题,结果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而她一入睡,纷乱的思绪便化作了一个个稀奇古怪的梦境,让她做了半宿的梦。
前世、今世、来世,情侣、夫妻、仇人、朋友……
她梦见她成了杨沅的爹,他苦苦打拼,攒下偌大的家业。
结果杨沅是个不孝子,吃喝嫖赌,败尽家财,最后害的他凄然出家……
等她惊醒过来,才省起这好像是伏虎寺对面山上降龙寺的玄悲师侄的悲惨往世。
不过,这梦太真实了,梵清看看睡的正香的杨沅,还是有种在看好大儿的感觉。
就是这个家伙,一句话害得贫尼一宿都睡不好觉。
有点起床气的小尼姑恨恨地走过去,要唤醒杨沅。
杨沅虽然伤势不重,终究奔跑厮杀了许久,失血过多,所以犹在熟睡。
梵清的裸足都要踢到杨沅肩膀了,忽又顿住。
她在蒲团上跪坐下去,轻轻推了推杨沅,没好气地道:“喂,起来啦,智者!”
庵里要做早课,因为梵清地位崇高,一早就会有庵中尼师过来请安,伴她同去早课。
禅房中陈设简单,杨沅不早点躲起来,是会被看见的。
“智者”朦朦胧胧地睁开睡眼,恍惚中,仿佛还在定军山上。
不用低头他就知道,此时的他正“一柱擎天”,哪怕昨日受伤流血了,血气还是这么旺。
没好气的杨沅真想给推醒他的人来个“当头棒喝”。
天刚微明,这么早就扰人清眠……
嗯?等等!
杨沅的意识忽然清醒过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但,梵清已经注意到了。
她柳眉一皱,惊道:“你的刀滑下去了,别动,小心扎伤。”
梵清伸手抓去,她想帮杨沅固定一下,再让他把刀掏出来。
嘶~
杨沅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脑瓜子嗡嗡的。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第708章 试刀
陈涿光的车队找到时寒的时候,时寒部已经打造出了一些简陋的攻城器具。
时寒看到陈涿光,也是颇感无奈。
依着时寒的想法,如陈涿光这种杨政的亲信,能杀还是杀了的好。
但,陈涿光领着一支车队,率领几百号人赶来。
三军将士全都看见了。
如果这种情况下陈涿光一行人出了事,时寒就必然暴露。
所以,时寒只能打消对陈涿光的杀意,将他们一行人迎进了军营。
“陈书记,少将军,本将军已经同潘泓岳的几名部将悄悄取得了联系。”
时寒请二人在帐中坐下,便向他们通报了重要消息。
“今夜三更,他们会悄然开城,引我大军入内,我们里应外合,夺回南郑,攻陷帅府,替太尉报仇。”
时寒一脸的义正词严。
陈涿光神色惨淡,轻轻颔首道:“一切,拜托时统制了。”
陈涿光清楚时寒与杨政就归附吴家军的矛盾,但他并不能确定南郑之变,有时寒的手笔。
而且,太尉已经死了。
就算其中有疑虑,眼下还要倚赖时寒等将领平定大局,他也不能再节外生枝。
对知己暴毙的悲伤,对自己未来的迷惘,让一向机警缜密,办事老练的掌书记陈涿光,此刻神情恹恹,兴致缺缺,已经无心谋划什么了。
时寒暗暗冷笑一声,展颜道:“陈书记尽管在营中安心养伤。
潘泓岳倒行逆施,不得人心,他的反叛,定然不会长久。”
杨寿紧咬牙关,道:“时爷爷,寿儿晚上和你一起进城,我要亲手杀了潘泓岳,替我爷爷复仇。”
陈涿光神情一动,斥道:“胡闹,如此大事,你能抵得什么作用?你在军中陪我。”
“我要去!”
杨寿双目发赤,紧盯着时寒:“时爷爷,我要亲手为爷爷报仇。”
时寒轻轻拍了拍杨寿的肩膀,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作为杨政的副手,两人并肩作战数十年,是可以把后背放心地交托给对方的袍泽、兄弟。
可是事到如今,两人却是分道扬镳,愈行愈远。
杨政图谋杀他,他也只能奋起反抗,杀了杨政。
杨寿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与杨政兄弟相称,这孩子从小叫他一声“时爷爷”,只是……
你的亲爷爷之死,就有你时爷爷的手笔啊。
“陈书记,那就……让他跟着吧。”
时寒喟然一叹,看向陈涿光:“时寒不死,必保少将军无恙!”
陈涿光看看杨寿,又看看时寒,嘴巴张了张,最后终也只是化作一声长叹:“寿儿,你自小心,务必保全这有用之身。”
……
“小师太,官兵搜了一天,并无我的消息,现在戒备已经放松了,我打算今夜,就趁黑离开。”
晚上,禅房里,杨沅和梵清正吃着伽篮院的尼师给梵清送来的斋饭。
习武之人饭量大一些,所以给梵清送的饭食本就较多,但两个人吃就不够了。
因为不想引人怀疑,梵清没有多要斋饭,所以两人都只能吃个半饱。
早晨的梵清误抓蟠龙棍事件,杨沅还以为会让两人的相处变得非常尴尬。
只不过,当梵清一把抓下,知道自己误会了之后,也只是迅速缩了手。
她神情虽略显尴尬,却也没有太难为情的表现。
看着她那一脸无邪的模样,杨沅就知道,她是大概知道男女有诸多身体上的不同的,但是她并没有世俗中人因为男女之分而理应产生的羞窘感。
因为,在她的人生认知里,压根没有这方面的概念。
她的尴尬,只是因为觉得自己认知不足,在别人面前露了怯而产生的尴尬。
她压根不明白,她一个妙龄女尼,如此举动该是如何的羞窘。
禅修弟子,一辈子的修行,最终求的就是一个毫不在意地舍弃臭皮囊。
而梵清不用修。
她就如同深山的一眼清泉,压根儿没有这样的杂质,心中本就没有这样的概念。
梵清大大方方的,杨沅便也自在多了。
经过这一夜一天的休养,伤口已经浅浅结痂,只要不剧烈运动,就不会再让创口破裂。
杨沅也是真不能在此多做耽搁了。
他不确定,杨寿和陈涿光有没有赶到南郑城,也不确定潘泓岳究竟有多少同党。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侍卫落在潘泓岳手中,有无受到伤害。
他必须得尽快弄清南郑情况,如果南郑局势已不可挽回,再往临安禀报是来不及的。
杨沅打算如果南郑方面诸将领已经沆瀣一气,那他就去定军山,调韩金勋等将领来围南郑城,并从潼川府路抽调兵马,加入对南郑的讨伐。
白天他行走不便,今天夜里就得趁天黑离开了。
梵清觉得和这位施主在一起,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她的师姐已经七十多岁了,她的师侄都是五十多岁的人。
伏虎寺里的小尼姑们,辈份最高的都是她的徒孙。
在这位辈分奇高的同龄人面前,她们毕恭毕敬,没有人敢和她说笑一句。
而这位施主不同。
虽然他不信佛,一句“前世我是谁,来世谁是我”,到现在还很困扰她。
但总的来说,和他打交道是很快乐的。
所以,那不咸不淡、没什么油水的斋菜白饭,有他陪着,梵清吃的也很香甜。
忽然听说他要走,梵清心中忽然有些不舍,饭菜也不觉得香了。
不过,她也知道,她是出家人,而且是个女尼,她是不可能与一位男施主频繁往来的。
梵清放下筷子,看了杨沅一眼,将不舍的情绪藏了起来,平静地问道:“施主是要离开南郑,还是要去太尉府寻你的仇家?”
杨沅正色道:“承蒙小师太点化,我决定,放下杀人的执念,离开南郑城。”
梵清听了很是欢喜,顿觉自己功德无量。
于是,她腰杆儿挺的更直了,庄严地道:“你的问题,贫尼还没有想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