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贫尼会继续想下去,如果以后有缘再见,贫尼会把我的答案告诉你。”
杨沅双手合什:“善哉,善哉,那就希望,以后再有机缘,与梵清小师太再聚吧。”
杨沅迟疑了一下,又道:“杨沅那狗官多行不义,必受国法制裁,小师太是出家人,也不要沾惹这红尘因果了。”
他是在关心我吧?
梵清能够感觉到这位俊俏小施主对她似乎有一种牵挂,或者说是担心相关的情绪。
于是,梵清也产生了一种很开心很愉悦的心情。
她想了一想,决定用一个善意的谎言,让他对自己放心。
于是,梵清道:“太尉府戒备重重,贫尼想带他上山修行,很难办得到。
贫尼决定,依你所言,待城禁放开,便往蓬州一行,去寻贫尼的俗家兄长问个究竟。”
杨沅放心了,微笑道:“小师太,告辞。”
杨沅起身,向梵清再行一礼,转身走向房门。
梵清抿了抿唇,忽然问道:“施主叫什么名字。”
杨沅蓦然止步。
梵清是主动向他告知了自己的法号的,但他当时打了马虎眼,没说自己的名字。
其实在交往中,这已经是很大的失礼了。
亏得梵清不大同世俗人打交道,并不清楚这些事情。
想不到这都要走了,她却问起自己名姓。
杨沅心思电转,再转过身时,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微笑模样。
“在下姓元,名三阳。”
“元三阳?”
梵清点了点头:“贫尼记得了。”
三阳本就是道家术语,是谓阴中之阳,阳中之阳,阴阳中之阳。
梵清毫不起疑,合什道:“祝三阳施主一路顺风。”
杨沅走出禅房的时候,正是月明星稀时候。
树梢上一轮明月,通明剔透。
杨沅依旧从来时路走,踏着满地的黄叶,走过那棵高大的银杏树。
他回头看了一眼,无垢堂的禅房中,有一盏孤灯。
杨沅回过身头,从种满折耳根的草地上穿过了树林,他便到了黄色的寺院高墙边。
今夜,是潘弘岳麾下几员将领与时寒、刘入溪、周无翼“里应外合”,夺取城池,诛杀潘泓岳这个逆贼的日子。
这么做,潘泓岳的部下就能最大限度地将功赎罪,免受更多惩罚。
最后,将是潘泓岳一人承受所有。
事情的真相,潘泓岳并没有对自己的家人讲。
哪怕是有时寒等人竭力保全,他的家人总是要受些磨难委屈的。
如果让他们知道真相,也许他们就会忍不住说出来。
可那样做,除了多拉几个人下水,全无益处。
既然是他抽中了,那他就独力承当。
他相信时寒、刘入溪还有周无翼三位袍泽对他的承诺。
他叫了一桌子好菜,一坛子好酒,独自坐在房中,大口肉、大碗酒。
喝到七分醉意时,他便把酒碗一摔,挎上刀,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院中。
“潘统制……”
门外侍卫肃立敬礼,潘泓岳理也不理,走到校场当中。
明月当空,遍地清霜,秋风一吹,酣然舒畅。
潘泓岳忍不住扯了扯衣襟,把胸怀敞开了些,让晚风灌进来。
他摇摇晃晃地抬起头,看向天空那轮月亮。
月上柳梢头,时大哥他们,该“夺城”了吧?
月色之下,有一道人影轻若狸猿,向着太尉府,悄然潜来。
……
潘泓岳看着月亮,一阵风来,忽地隐约听到隐约的厮杀声传来。
他的唇角,不禁逸出一丝笑意。
老时他们,应该是进城了。
潘泓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地喝道:“来人,击步鼓!”
校武场边上,就有鼓架,上置大鼓。
步鼓,就是士兵列阵而行时,听从鼓号而进的一种有节奏的鼓声。
它控制着士兵接敌的速度,可以让士兵尽可能地节省体力,保持阵形。
潘弘岳的一名侍卫立即大步走过去,拿起鼓槌,有节奏地敲起了步鼓。
潘泓岳拔刀在手,原本有些摇晃的身形忽然挺直,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神儿忽然清明起来。
他提着刀,一步、一步,向着校武场上走了过去。
走到第十步,他已随着鼓声走到校场中间,突地双手握刀,凌厉地一劈。
刀风随之霍霍而起,仿佛在他面前,有一个无形的敌人,正在与他殊死搏斗。
潘泓岳的刀法非常简单,绝无缤纷飘逸的花招,就是简简单单的直劈、斜砍、横削、拖刀……
可每一刀都颇见功力,绝非花拳绣腿。
随着他一刀一刀地砍出去,就似一个正在沙场上的老兵,骑着疲态尽显的老马,披着残破的战甲,握着满是豁口的长刀,征袍尽血,犹在死战。
“大将既受命,总专征之柄,犒师於野,毕而下令焉,不从令者必杀之。”
潘泓岳一刀刀地劈砍着,犹如出柙猛虎,正在万马千军中呐喊嘶吼着搏命。
“闻鼓不进,杀!闻金不止,杀!旗举不起,杀!旗低不伏,杀!”
随着他的一声声呐喊,那口刀仿佛也带上了无穷的杀气,偌大一个校场,虽只一人月下舞刀,却生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杀!奸舌利嘴,斗是攒非,杀!夜传刁斗,怠而不振,杀!”
杨沅的身影,陡然从高处落下,就落在校场边上。
潘泓岳的几名亲兵立即拔刀冲了上去。
“退下!”
潘泓岳厉声大喝,几名亲兵动作猛地一停,缓缓退开。
潘泓岳看清是杨沅,不禁咧嘴一笑:“杨大夫。”
杨沅的耳目比潘泓岳更加聪辨,他已经听到四城传来的呐喊嘶杀声,便知城中起了极大变化。
但,既然是夜中大军行动,他赶去也左右不了什么,倒不如先行赶来太尉府。
杨政虽然被杀了,可杨福和杨禄尚生死不知,如果还活着,或可施以援手。
不料,等他掠到校场,却见一人月下舞刀。
而此人,竟是杀了杨太尉,占据了太尉府的潘泓岳。
兴元府驻扎御前中军步军第一将统制,潘泓岳。
城中异变,这位叛军领袖,为何毫无举措,反在月下舞刀?
难道,是因为他还没有听见?
一个疑窦,陡然爬上了杨沅的心头。
“杨大夫!”
潘泓岳继续笑,向杨沅挑了挑大拇指:“杨大夫,你文才,是这个,武功,也是这个。
潘某一都精兵,留不下你一人,了不起。”
杨沅没有说话,换成昨天,他可能还会比较自矜。
但是,刚刚遇见一个比他还厉害的小尼姑,杨大夫觉得自己有点当不起这句“了不起”了。
潘泓岳把刀一横,道:“潘某习的是军中刀法,专为杀人,杨大夫可敢一战?”
说罢,不待杨沅作答,潘泓岳便仰天打个哈哈,一个箭步,纵身扑来,双手握刀,刀劈华山,陡然劈下。
杨沅不是山,而是一缕风。
他的刀法本来就渐趋飘逸,如今左肋受伤,单手持刀,走的更是轻灵飘逸的路子,怎肯与他硬接。
潘泓岳霍霍霍一连三刀,刀刀劈在风中。
二人你来我往,战了七八个回合,杨沅身形急转,迅如陀螺。
借着身形急转之力,手中刀如鞭子一般抽了出来。
“噗!”
潘泓岳急退,但似酒力发作,脚下一个踉跄,锋利的刀刃,从他的胸腹之间陡然掠过,横刀开膛。
潘泓岳连退三步,脚下一软,手中刀“嚓”地一声,钉入夯的极结实的校场硬土之中,单膝跪地,这才稳住身形。
血从腹中涌出,连着内脏一起流了出来。
潘泓声痛得眼角都在哆嗦,却未叫出一声。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夫步战之法,擂鼓一通,步骑皆装。再通,上马,步皆屯。三通,以、次、出、之……”
话犹未了,顿首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