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指尖灵
“耶…没看出你娃儿心肠那么软。”
“是软是硬,也得分人撒。”
“这倒也是!”
重新回到米仓道上,踩着这只能算是羊肠小道的路上,继续朝着山里边穿行。
一路上,岩石缝间、沟壑陡坡上生长着千奇百怪的松柏,雄伟苍劲、巍峨挺拔,使高山充满灵气,让万物竞相风流。
此时此刻的宏山,也是第一次深入这种完全陌生的山里,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既稀奇又紧张,既陌生又害怕。
他不像陈安,已经随着师傅李豆花进过深山老林不少次数,早已经见怪不怪。
不时传来的一声声鸟叫和兽吼,让宏山无心欣赏山中的美景,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心里老是提心吊胆。
在这种山里边走,心情总是会显得沉重,越走越寂寞,越走越害怕。
有时附近山林中的饿鸟在林中飞来窜去,发出的声响都能让人一惊一乍,两腿忍不住发颤,恨不得插翅飞出山岭。
宏山被草丛中突然窜出的一只野兔惊了一跳后,忍不住问:“狗娃子,你说会不会突然出现一头黑娃子或是一只饿狼,我们啥子都没带,怕对付不了哦!”
“胆放正,大步走,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左顾右盼,大白天不会有啥子野物,往往在你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早跑掉了,它们更害怕人,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野物。”
陈安心里边很清楚宏山对大山深处不适应的这种感觉,他自己也有过,同时也清楚,这种大摇大摆在山里想要碰到有能力主动伤人的中大型野兽的几率有多小:“黑娃子见人一样要跑,再说,这大冷天,它们早钻洞里边睡觉去了,至于饿狼,除非是狼群,单独一只,敢靠近,就是几棒子的事儿。
真要随便都能见到野物,多到这种程度,那撵山的人还不得赚大发了,但事实是,撵山人了到山里面,也得非常仔细地看,仔细地听,才能发现野物的踪迹,往往要跟好久才能找到。没得啥子好怕的。”
宏山心里得到宽慰,长长呼了几口气,摆正心态,走了一段发现果真如陈安所说的那样,才真的不怕了,随之也加快脚步跟上陈安。
这边山里边的人,住得分散,翻过一条山沟,顺着古道走了几里地,看到一条土路又有四五户人家。
两人就近走进一户人家,院内建有一座纯木头结构的马鞍架子房,看样子,建起来的时间不长,还非常新。
一个壮年,应该是院子的主人,正在挥舞一柄长把大斧头,劈着一根椽头那么粗的木柴,已经劈好的木柴,沿着院边,整齐地垒成至少有一米五的一溜柴墙,都是好木头,换到后世,这就是浪费,是奢侈。
陈安开口询问:“大哥,我们是来用针头线脑这些东西换神仙嗑的,有没有需要换的?”
壮年说:“先到屋里看看你们的东西再说。”
于是,两人随着壮年进了屋子,女主人听陈安和宏山说有儿童的帽子,和女人用的头巾之类,也过来翻看。
挑挑拣拣,不一会儿,两人的蛇皮袋子里又多了十多斤松子。
接着,女主人站在院边,喊不远处另一户人家,把两人介绍过去。
就这样,两人见人就问,见院就喊,走东串西,以物易物,顺便问问路。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三个多小时,在斜斜的日头向西边坠落,山沟里不断升起缕缕炊烟时,两人已经换到七八十斤松子,形势比陈安预计得还要好。
估计了一下时间,宏山说道:“离最近的小镇还有十多里路,山里路难走,十里路听着不远,但不熟悉,不晓得近道,弯弯绕绕的,怕不是一两个小时都未必能走到的,得找个地方住上一晚。”
陈安点点头:“现在背重了,也确实走不快,没必要走远了。就近找个地方住下就好,遇到人家最好,再不济,找个幺店子住下,或是山洞也行。”
米仓古道上,行至山腰或是河畔,还有一种叫“幺店子”的路边小店,它因古道的兴盛而生,又因古道的荒废而消逝。
幺店子之所以被称为“幺”,就是因为它小,设施自然就少,不过粗茶简餐,一方床铺,总能满足旅途之人的需要。
古道早就荒废,但沿着古道两边撵山采药的人还有,也有打着某些主意的人,就像陈安他们,背着东西不走大路,怕被拦。
为了避开麻烦,还是有人会走这艰险的古道。
米仓道沿途其实催生出不少小村庄,就即使是荒山野岭里无人居住的幺店子,也有经常会走的人简单收拾,成了过夜的地方。
晚上住宿的事情,不难搞定,出门在外,也没啥子好挑剔的,能将就就行。
就这样,寻着袅袅炊烟,边走边换,背着越来越沉重的松子,一会儿下河滩,一会儿爬陡坡,运气不错,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到了岔沟里一户人家院边。
“今天晚上,就住这里了!”
“要得!”
两人打定主意,宏山当即开口:“老乡,有没得神仙嗑换东西?”
听到喊声,从屋里出来一位妇女:“有是有,咋换哩?天黑了,干脆你们进屋再说。”
第16章 山林遍地宝,林中尽穷人
两人在那女主人招呼下进了屋子,里边虽然点着油灯,但仍然一片昏暗。
火炕边坐着一壮男,一看就知道是这家的男主人,炕上坐着两小孩在暖被窝。
在男人的指点下,两人将收到的松子放在墙角,立马浑身轻松起来。
这时候,女主人过来问两人:“你们用啥换哩?”
陈安立即拿出这一天下来剩下的东西让他们挑。
挑挑拣拣,女人拿了四支线和两包针,看着陈安带来的帽子好看,当即挑选了两个,给炕上两孩子戴上,另外又挑了别头发的别子和头巾,东西一共换了十碗松子。
男主人慷慨,装的时候还多给了一碗。
“给多了给多了…”陈安连忙说道。
“没的事,山里边这些东西多,打来放在家里面,也就是平时没啥子事的时候嗑一把,到山上干活的时候带上点,当个零嘴,别的没什么用,也就是有人来的时候换点东西。”
“其实多的话,可以拿到镇上,或者是县城里卖撒,这里离汉中也不是太远了。”
男人也厚道,陈安不无建议地说:“供销社收购站里没收,黑市上有人收。”
供销社又分设很多商店。
百货商店专卖日用品,布匹、衣服、帽子、口盅牙刷、毛线等,有的凭票才能买,有的不要票,比如土布就能直接花钱买到而不用布票。
食杂店门市出售油盐酱醋和糖果等东西。
日杂店专卖锅瓢碗筷、盆盆桶桶和一些农具。
饮食店以切粉粑粑馒头等东西为主,有时也有别的。
食品站负责收生猪和鸡鸭蛋等东西,同时杀猪卖给有票的人。
收购站有订购指标的收购项目,由生产队的由副业人员完成,像松脂或集体种植的药材等,同时,也收购个人采摘到的山货和药材,或是打到的猎物皮毛等东西。
收购站里边没有收松子的指标,家里边有松子,也只能自己吃或者放着等收购指标,但总有地方需要,就有人会寻着这种产量比较高的地方来进行收购。
改革开放的前夜,对计划经济有所松动,自然也有人逐渐放开手脚,把自己用不着的东西,或是任务指标之外的东西变现,在还没有正经的规定市场,而是一些夜市,或是在一些偏僻的地方进行自由买卖,通常称作黑市。
这也是被扑击得最厉害的地方。
事情总有个过程,无论是政府还是个人,都不是轻易就能放开手脚的,都有忌惮。
男人叹了口气:“收购站没收神仙嗑,黑市不是没想过,但是不敢胡来了,去年的时候,我背着去南郑卖过一次,被抓了,钱没赚到,还被关了好几天,回到公社、队上,还被到处通报。不然,这山林里边出产的东西多的是,从春上的香椿、乌龙头开始,到秋冬的黄花、木耳、松子,河滩沟坡,山梁陡洼,那里没有核桃、毛栗子?
满坡的毛竹林、遍地的中药材,还有山中的野物,哪一样不能卖钱?就是不允许,就是怕割尾巴,说投机倒把,怕了!能吃饱就好得很,宁愿受穷,不敢再胡来了。
你们胆大,有机会多跑跑,多带点东西进山换换,我们生活能更方便些就行了。”
守着金山没钱花,躺在银山甘受穷,这是现状。
真可谓:山里遍地宝,林中尽穷人。
真正说起来,改革开放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多一点点时间,政策是有变化,但还不多,还是计划经济为主,还在打击私人做生意,虽然管得没以前严格,但隔三差五还是会组织人手去撵一次,弄得鸡飞狗跳,谁被逮到只能算谁倒霉。
对这种事情,作为“过来人”的陈安,也没法说什么,只是想着,再过那么一两年土地到户,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现在,他更关心的问题是住宿,于是问道:“大哥,现在天黑了,我们哥俩个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能不能在你这儿住上一晚?”
“出门在外,都不方便,也很辛苦,都是出力的人,住上一晚有啥子嘛!”
男主人也是个好人,非常地道、淳朴,随口就答应下来。
晚上住宿有了着落,陈安和宏山两人都松了口气。
两人在男主人的招呼下,坐在火炕边烤起火来,拉起了家常,问是哪里人,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见闻,也说了他去卖松子被抓的事情。
说着说着,女主人做的晚饭熟了,山里人厚道,待人心眼实,尽管陈安和宏山是跨省而来的陌生人,也给两人舀了两大碗。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陈安感激地说。
男主人摆摆手:“我们住在这山里好的一点是饭能吃饱,偷着多开几片荒地,隔得远了,也没得人管,吃饭没问题,就是手头紧,没钱花。不要见外,疙瘩汤凑合着吃吧。”
在两人跟男主人拉家常的时候,早就闻到房顶头锅灶处一阵阵诱人的玉米面清香味,惹得肠胃上下翻腾,馋得人直咽唾沫。
当接到女主人递来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稠饭时,两人都恨不得一口吃光喝净。
要知道,陈安和宏山两人,就只是中午就着山泉水吃了几口干粑粑,在老大娘家喝了碗开水,一路上急着赶路,忙着换松子,背的东西越来越重,人的体力消耗也越来越强,到现在天黑了,闻到面的清香,哪有不饿的道理。
陈安好歹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现在的宏山虽然比他大一岁,但却远没有陈安沉稳。
他虽然也是一口一口地吃,而速度之快,犹如狼吞虎咽,一碗稠稠的洋芋疙瘩汤,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端着空碗的宏山一看陈安和这一家的男女主人和孩子,都还在细嚼慢咽,而他端着空碗傻等着,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等什么?
就等一碗饭。
可是,人家主人没有发话让你自己去舀,看样子也没有主动起来给你添饭的意思,咋能自作主张去舀?若是被人说一顿,这小小的脸面往哪里搁?
山里人穷啊,粮食那是算着吃的,男主人说吃饭没问题,不代表就有多少剩余,能给那么一大碗热饭,已经是人家相当厚道了。
可不去舀,明明肚子还饿着,一碗稠汤下肚,不但没饱,反而惹得更饿,何况锅里那诱人的香味还在屋里弥漫,怎么也挥之不去。
宏山尴尬地用筷子不停地刮着碗中的残汤剩菜,开始思量脸面和吃饭的问题。
左思右想,觉得明天还要背着那么重的东西一路换着进城,路程不短,要不少体力,只有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他还是觉得脸皮厚一点为好。
这脸面能值得几个钱?还不如一碗疙瘩汤。
宏山便在主人没有发话的情况下,端着空碗,走向灶台,舀了满满一碗,坐回原处,低着头,生怕人看见似的,香甜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第17章 炕很热
陈安注意到了宏山的别扭,大概猜出他的想法。
一顿热乎饭,可比那干粑粑强多了,哪怕这些饭只是玉米面和洋芋。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