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巴山猎耕记 第2章

作者:指尖灵

  这么一想,他忽然觉得周边连绵无际的山峦都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

  就连自己穿着的大脚趾头跑出来透气的黄胶鞋和打着数个黑布、蓝布补丁的衣服裤子,都变得舒坦。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庆祝家人都在。

  庆祝自己腿脚完好,能以一个正常人重新开始!

  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有美味相伴。

  略微想了下,陈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竹溜子,也有了吃竹溜子的第一个理由——高兴。

  蜀地之人管竹鼠叫竹溜子、吼子或是毛二娃,其肉鲜美,为蜀中名肴。

  历史上,竹溜子最北到达河北北部,到陕西汉中一带,后来气候变迁,不断向南退缩,最后在长江流域大量繁殖。遇到天灾粮食严重匮乏,竹溜子却遍地都是,秦陕一带的灾民就靠着捕食竹溜子度过最为艰难的时刻。

  米仓山属大巴山,为川陕交界所在,大巴山属秦巴山系,而秦巴山系,也是秦岭这条号称大地之脊、南北分界线的山系的一部分,正是竹溜子很常见的地方。

  竹溜子,可以说是在这山里,最是容易获得的野物,也是不折不扣的美味。

  想到这儿,陈安兴冲冲地下楼。

  现在太阳刚出来没多久,山里人通常一天就两顿饭,离吃早饭的时间还很早,今天没啥事儿,趁着这功夫,到山里搞上几只竹鼠回来,到晚上让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也是桩好事儿。

  听着楼板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火塘边正在用铁鼎罐煮着红苕的瞿冬萍抬头看向楼梯口,看到陈安下楼,她用火钳将埋在柴火里烤着的红苕扒拉出来两个:“陈安,红苕烤熟了,快过来吃。”

  陈安走到火塘边看了下,随手拿起一个滚烫的红苕,边拍边吹,弄掉上面的草木灰,指甲歘欻欻几下刮掉烧焦的表层,然后剥掉红苕皮,露出黄红的内里,诱人的香甜气味逸散开来。

  说实在的,陈安对红苕,有些小时候的特别记忆,可以说是爱恨交织,恩怨纠缠。

  打心底里,他心里是非常抗拒的。

  红苕是高产作物,在蜀地,亩产可达三四千斤,曾是救荒食物的不二之选。

  早些年,几乎年年都要闹春荒和夏荒,都是半个多月左右,吃的几乎都是红苕干磨成粉,掺上应季的野菜或是蔬菜做成的菜糊。

  到了现在,和苞米一起,一样是家里的主粮。

  山里土地贫瘠,地块不大,没有后世的高产种子和化肥,自己留种的苞米产量实在感人,但对于红苕来说,却是极易生长,而且长得很大很壮实,能很好地补充苞米不足的问题。

  至于大米,少想!

  红薯干,因为切片晾晒时没有削皮,也没有仔细去烂疤、挑虫眼,全都带有一丝苦涩味,尤其是虫眼里,甚至还有些泥巴,吃上去的口感可想而知。

  不过,那时候有得吃就不错了,实在是不敢挑,挑了的后果就是饿肚皮。

  这还不算,陈安还吃过不少时间的红苕藤。

  红苕藤就是长在地上部分的红苕叶和茎,后世的城里人估计很多都没见过。

  在蜀地,红苕藤历来是用来喂猪,人不吃的。

  但为了省粮,老妈耿玉莲会将家里那五分自留地里的红苕藤割回来洗干净,下锅焯一下,捞起来密密切碎,再和用少得可怜的菜籽油炒过的泡酸菜、泡辣椒、泡姜同炒,做下饭菜。

  这样的红苕藤,陈安吃完不到一个小时,就感觉痨肠寡肚,嘴里不住流清口水。

  现在穷,不比后世,人们为了调节饮食,追求健康或是改善口味才吃红苕当粗粮。现在不单白天吃红苕稀饭,晚饭也是白水煮红苕片儿汤,经常连苞米面都不加,还是拌着泡酸菜吃,真是吃得人心(胃)里发烧。

  陈安真是吃红苕吃伤了,以至于家里遭灾后,哪怕生活不如意,他也有十多年的时间拒绝吃红苕。

  也许正是因为红苕与苦难关联,在巴蜀,“苕”是个贬义词,骂人“苕”,犹如骂人愚昧、落后、土包子。

  但现在,看到这柴火灰里烧出来的红苕,他却又想起,这份香甜,也曾给他带来过不少美好的回忆,时隔多年,似乎还有些惦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第3章 火上浇油

  陈安将红苕掰成两半,递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身形瘦小,头发枯黄,一看就知道有些营养不良年纪相差一岁半的两个侄女:“小心烫,慢点吃。”

  两个小侄女才没管那么多,各自接过,用黑乎乎的小手捧着就啃,吃得不住地吸冷气给烫到的嘴、舌降温,吸呼吸呼的。

  陈安微微笑了笑:“鼎罐里的煮熟了没有?”

  “还要等一下,水才烧开没多长时间!”瞿冬萍说着揭开铁鼎罐的盖子,让陈安看了下:“你先吃烤的这个红苕嘛。”

  陈安看得出,两个烤红苕其实是嫂子为两个孩子准备的,锅里煮的红苕才是给家里其他人吃的,一天吃得清汤寡水,早上起床后就觉得整个人软绵绵的,已经饿得慌了,而且看样子,早上家里边应该是有什么活计要干,而且是重体力,不然不会这个时候就忙着煮红苕。

  “算了,给两个丫头吃。嫂子,今天是要干啥子?”

  刚重生回来,陈安脑袋里只有一些深刻的记忆,可没法精细到每一天,知道每一天的琐事。

  “昨天晚上才说过,你啷个就不记得了,今天早上,要上山砍柴,老汉说眼看要过年了,有可能要下雪,家里边没得多少柴了,得多准备点。”

  瞿冬萍有些奇怪地看着陈安,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

  换作以前,可没见他这样做过。

  哪怕是吃烤红苕,不少时候也会是宠溺陈安的耿玉莲剥好,再叫他起床来吃,只差没送到床上去。

  今天,陈安居然早起了,还给两个侄女剥了烤红苕,本是很平常的事儿,却让瞿冬萍觉得有些不适应。

  这还是之前那个“少爷”?

  但很快瞿冬萍就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想多了。

  陈安起身出了屋子,屋外传来了他的声音:“今天我到山上逛逛,就不去砍柴了,晚上给你们弄点好吃呢!”

  “去个锤子,一听说要干活就只想到找借口往外边跑,你个散眼子娃儿,你不想出力你就直说,还弄点好吃呢,吃个鸡儿,你当我们是哈儿迈?没得点责任,没得点担当,为家里边做点事情你就吃亏了,你会死还是啷个?”

  在柴堆边挥动斧头砍柴的陈平一听到陈安的话,心头就是一阵火起。

  陈平对陈安有怨念不是一天两天了。

  其实,家里边是有个老三的,只是生活艰苦,生出来没养活,从那儿以后,耿玉莲再也怀不上了。

  无论是老汉陈子谦还是老妈耿玉莲,似乎也一下子变得偏心,什么都向着坐实老幺地位原本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老二的陈安。

  都是一母同胞的崽儿,在陈平看来,就觉得陈安似乎比自己金贵得多。

  小的时候父母舍不得打,有啥好的,也是紧着陈安,就连让他领着,陈安犯错了,被收拾的也肯定是他这当大哥的。

  典型的穷汉养娇子。

  以前小还好说,可以不计较,可现在,陈安都十九岁了,村里边跟他同龄的,当爸的都有不少,可陈安还是被父母护着,活脱脱一个少爷。

  这就让陈平有些接受不了了。

  一家人都在队上挣工分吃饭,凭啥陈安就可以游手好闲,整天往山里瞎跑,美名其曰学打猎能吃肉,学采药能卖钱,但实际一年下来,陈安也算是个壮劳力了,却连养活他自己的工分都挣不了多少,他根本就没上多少工。

  至于打猎得的肉,采药卖的钱,还不够他自己塞牙缝,更别谈帮补家里,更多时候是在山里找片草地睡着晒太阳才是真。

  活了一辈子,回望自己的过往,陈安清楚,自己年轻时确实是有些好吃懒做,不懂得珍惜,也让陈平因为自己受了不少委屈,担负了太多。饶是如此,心里充满怨念的陈平,在陈安遇事的时候,依然挺身护在前边,做好一个当大哥的本分。

  也正是因此,听到陈平开骂,陈安心里非但不怒,反而觉得舒坦,一种爱之深、责之切的感觉。

  虽是责骂,却也是好话。

  “大哥,心头有啥子不痛快你就骂出来,我认真听着。”

  陈安微笑着看向陈平,想着让他把心里边的火气发泄出来,应该会好受些。

  毕竟自己确实是懒了一些,尤其是这一年,就没有怎么顾家。

  殊不知,陈安的平淡的微笑在陈平看来,就是一种不屑,一种挑衅,无异于火上浇油,更是来气。

  “骂你…老子想打你!”

  陈平怒火中烧,手中的斧头往地上一扔,捋起袖子,摆出一副要干架的架势。

  眼看势头不对,在柿子树下抽旱烟抽得叭叭响的陈子谦看不下去了,蹭地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兄弟两个中间,冲着陈平吼道:“你个狗日的莽子,要干架,来嘛,冲着老子来,把老子打死,你两个龟儿想啷个打就啷个打。”

  从茅司里边打了挑粪水挑到菜地,顺便拔了两棵白菜回来的耿玉莲见状,也匆匆跑了回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兄弟两个,远远地,她就听到兄弟两个吵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连忙跑到陈安前面,将陈安挡在身后:“幺儿不去就不去撒,犯得着为这点小事又要吵又要打呢,大清八早呢,不像话得很。”

  瞿冬萍也抱着小丫头跑了出来,将陈平拉住,生怕他真的上手打上陈安一顿:“算了,有啥子好计较的嘛,是自家亲兄弟,不要闹笑话,事情传出去不好听。”

  看着还是死死护着陈安的老汉和老妈,陈平只能将心头的一股子火气憋着。

  “你们好好护起,我看你们能护好久,能护他一辈子吗?再这样下去,这狗日勒迟早得去吃屎,怕还抢不到热乎呢。护起,好好护起!”

  陈平愤愤地甩下一句话,重新拾起斧头,走到凌乱堆放的柴堆边,抽出木柴,发狠地用斧头砍着,借此宣泄着心头的怒气。

  陈安偏头看着大哥,心里边挺惭愧。

  他长长叹了口气,冲着老妈说道:“我是去挖竹溜子,晚上带回来吃,走喽!”

  说完后,他走到猪圈旁,将放在顶棚上的锄头抽了出来,扛在肩上,快步顺着土路离开。

  看着陈安离开的背影,陈平总觉得还是那么地不顺眼,一阵阵地筋麻。

第4章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

  陈安很清楚,想让一家人避开那场天灾,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老屋,找个安全的地方另外建房居住。

  屋后的山坡,有不少树木和竹子,根系有着很强的保持水土的作用,但面对那样高强度的降水,被雨水浸透后,就是一大滩烂泥,树木和竹子牵绊着的根,根本就拉不住那巨量的稀泥、石块。

  更何况,泥土下边,是大片石板坡。

  他想不到有好的办法能保住老屋,唯有搬离,尽管这里的位置还算不错。

  老汉老妈总有将一家人拉拢在一起热热闹闹过日子的想法,但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家庭也是一样。

  小时候一家人合在一起过日子,长大各自成家后总是要求分开过各自的日子。

  山村里很少看到一家祖孙三代十几口人合在一起吃饭,一起做事,一起生活的。

  短时间还可以其乐融融,时间长了,日子艰苦,做多做少,吃多吃少啥的,总会生出各种嫌隙、怨念,别说妯娌之间,亲兄弟之间也是如此。

  分家是必然的事情。

  哪怕现在还是生产队时期,土地还未到户,也一样要分。

  而且,此时分,甚至还更简单些。

  无外乎就是房子、农具、牲畜和家里的那些粮食、被子,家具之类,土地没到户,这个大头暂时不用考虑。

  提分家,最大的难点,还是屋子和父母养老。

  在老屋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无论是双亲还是哥嫂,对这必须舍弃的屋子,都有很深的情结,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毕竟,建个房子也不容易。

  陈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把家搬到一个更好更安全的去处,顺便把家给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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