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月
江夏城东北方向有一条数里长的漕河水道,水道连通大东河,直接注入长江,只见二十五艘大型船只列队驶来,都是三千石的货船,每艘大船内满载着百名士兵。
大船高约两丈,距离城头还差一丈,所以每艘大船上又搭建了一座丈许高的木台,木台约有六七个平方,还有一块上城桥板,长一丈五尺左右,宽三尺,士兵可以沿着桥板迅速奔上城头。
“呜——”
号角声再次吹响,两万永王军队向东城的护城河奔去。
城头上,一万江汉军已经上城,士兵杀气腾腾,严阵以待,雷万春冷冷地望着即将驶入护城河的船队,厉声喝令道:“不准放火,听我的命令!”
城下堆积了大量干稻草,两千民团士兵专门负责搬运这些干草。
另外还有一千坛火油,每坛约五斤,坛子上有手柄,可以直接抛过去,都是清一色的薄皮陶坛,落地即碎。
另外还有三百坛菜籽油,也是用来对付敌军士兵登城。
这时,第一艘大船驶入了护城河,这是一艘三千石的大船,后面还跟随着二十几艘同样的大船,每一艘大船旁还有几艘小船仅仅跟随。
雷万春看得清楚,正如节度使在鸽信中所言,用大船充当巢车,准备用三千石的大船靠上城,然后用小船搭建浮桥。
雷万春一挥手,“送稻草!”
命令传达,两千民团士兵纷纷抱着稻草向东城聚集,只不过他们尽量在靠近女墙一侧奔跑,外面永王军士兵看不到他们。
城下,浑惟明亲自带领两万军队参与今晚的攻城行动,季广琛当然考虑到了敌军的火攻,他们在每艘船上备了数十桶水,一旦江汉军将燃烧的木头扔过来,士兵们就立刻用水浇灭。
随着船只驶入护城河,两支军队首先展开了密集的弓箭战,箭矢如雨点般射向船只和城头,不断有人中箭惨叫。
船队没有立即靠城墙,而是沿着护城河继续向南航行,已经有十几艘船进入护城河,但永王军要等全部船只进入护城河,才开始大举攻城。
李璘在远处观战,他看见了城头上敌军十分慌乱,号角声不断,人影奔跑,充满了大战突来的紧张和惊慌。
李邺的军队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会有船只在今晚杀来,敌军这种恐慌和不安连后面将领们都感觉了,所有人都得意笑了起来。
但季广琛却发现不对了,对方今晚的表现和之前的冷静完全判若两军,最初自己也派军队夜间攻城,可对方却十分冷静理智,有条不紊,哪有像今天这么慌乱。
而且对方战术也不对,只管用弓箭射击,并没有使用火攻,这不合常理,至少应该有无数火把抛出来,这只能说明他们已有准备,士兵被控制不准用火,对方极可能会用火攻。
“王爷,敌军已有准备,我们今晚会惨败,卑职建议立刻取消行动,大军撤退!”
不等李璘询问,旁边军师薛镠却不满地哼了一声,“季使君何出此言?”
季广琛解释道:“对方明明知道我们会用船只攻城,却表现得毫无准备,这绝不正常,之前几次攻城,雷万春都是准备充足,从容应对,今晚这么慌张,他分明是故意表现出来。”
薛镠追问道:“我们在二十里外改装船只,雷万春根本看不到,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用船只攻城?”
“薛军师别忘了三天前敌军战船队前来监视我们改造船只,我认为李邺一定会发鸽信给雷万春,提醒他进行防御。”
薛镠呵呵冷笑,“好一个‘我认为!’季使君,你只是想当然地以为李邺和江夏有鸽信联系,实际只是你的猜测,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李邺认定我们要用船只进攻,那他为什么不毁掉二十五艘大船?难道凭他的水军实力还办不到吗?”
薛镠最后的一个反问很尖锐,事实就是彼为刀俎,我为鱼肉,对方要干掉二十五艘大船易如反掌,之所以没有动手,只能说明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攻城方案,既然没有想到,李邺又怎么提醒江夏城?
李璘暗暗点头,他很赞成薛镠的推断,环环相扣,合情合理,反而季广琛要求退兵有点想当然了,很可能是他连败三仗,有点怯战了。
季广琛半晌道:“或许李邺有更深的想法,才没有毁掉我们的船只!”
李璘心中很不以为然,摆摆手道:“箭已上弦,不得不发,不管今晚胜也好,败也好,都和季使君无关!”
季广琛心中长长叹口气,肯定不对,但他又找不到反驳薛镠的理由。
这时,二十五艘敌军战船全部驶入护城河,船上纷纷向城头抛出飞锚,飞锚抓了城头,系它的不是绳索,而是铁链,城头上士兵也无法斩断。
船上士兵一起用力,船只渐渐向城头靠拢。
船只距离城池还有两丈了,雷万春厉声大喊:“出击!”
“呜——”
号角声吹响,蹲在墙根的士兵们纷纷站起身,用火把点燃了涂满火油的陶罐外壳,一起向最近的船只奋力扔去。
夜空中,只见上百颗赤亮的火球向船只飞去。
紧接着听见了‘嘭!嘭!’碎裂响声,这是火球击中了船只,陶罐碎裂,甲板上和船身上顿时燃起了大火。
突来的变故让李璘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紧接着,又是上百颗火球飞向船只,不少陶罐砸进了船舱,船舱内燃起大火,烧得里面的士兵一片惨叫。
反应过来的浑惟明大喊:“上城!冲击上城!”
船只距离完全烧毁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完全利用这段短暂的时间让士兵冲上城头。
船边的浮桥已经搭建完成,岸上的士兵被将领们威逼催促,不得不硬着头皮向烈火焚烧船上奔去。
船上的士兵已经先开始进攻,他们手执短矛,举着盾牌攀上了平台,将桥板转动方向向城头上搭去,桥板前端有铁钩子,可以钩住城头。
但已经有城上士兵将一罐罐菜籽油向桥板上倾倒,桥板上全是滑腻的菜油,永王军士兵们举矛冲上了桥板,却根本站不住,纷纷滑倒摔落下去,能摔入水中都是幸运,但下面几乎都是石板。
士兵们摔得骨断筋折,运气不好则当场毙命。
这时,无数城头士兵将一捆捆稻草抛上城去。
浑惟明企图孤注一掷,但守军也毫不含糊,不给他们任何机会,数千捆稻草连续抛上二十五艘大船,所有大船都被熊熊烈火吞没,船上士兵无法哪里受得了火焰燃烧炙烤,一片鬼哭狼嚎,纷纷跳船逃命。
护城河上二十五艘大船全是烈火,简直变成了一艘艘火船,就算有士兵能冲上城头,但也没有意义了。
薛镠急得直跺脚,李璘却失魂落魄地望着被烈火彻底吞没的二十五艘大船,他内心充满了绝望,李邺有如此犀利的火器,自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就在这时,季广琛带着一名士兵匆匆来报,“启禀王爷,大王子在潭州惨败,三万军几乎全军覆灭,大王子只带数百人逃回洪州!”
李璘被惊呆了,这个消息成为压倒他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望着远处的熊熊烈火,这一刻,李璘已萌生退意,他不想再呆在洪州了,不想留在江南西道,自己必须远远离开李邺。
第651章 投名之状
当天晚上,李璘率领大军东撤了,他毕竟是在深宫里长大的王爷,没有见过战争的残酷,一场大火便把他烧得失魂落魄,信心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而长子李偒在潭州遭遇了南霁云率领的两万骑兵,一战即溃,三万军几乎全军覆灭,李偒只带数百人狼狈逃回洪州,李邺的大军进入了袁州。
李璘已经意识到一山不容二虎,对方彻底控制鄂州,又夺取了洞庭湖周围和湘江沿岸州县,包括潭州、衡州、郴州、永州、邵州、朗州、灃州等地,又进入了袁州,下一步战船必然会夺取江州,把洪州包围。
这一次不用薛镠和李台卿劝说,李璘决定放弃洪州东迁宣州,率大军向江南东道和淮南道发展,尽管师出无名,但李璘也顾不上了。
豫章县内一片混乱,赣江码头上,数百座仓库都被打开了,士兵们将一只只大木箱搬运上了战船,里面全是铜锭,足有数百万斤之多。
从隋朝开始,鄱阳湖周围和赣江沿岸便是朝廷最重要的矿产地之一,包括洪州、饶州、虔州、吉州、江州、袁州、抚州、信州等等,各州都有大矿坑,由永平监统一进行管理。
到开元年间,江南西道的矿业达到了顶峰,数十万人昼夜在矿坑里采矿,又运到洪州和饶州进行冶炼。
唐朝还在永平和豫章设立了铸钱所,就地铸钱,然后把铜钱运往长安。
唐朝前期和中期的采矿业都是私人经营,律法明确规定‘天下诸州出铜铁之所,听人私采,官收其税。’
但这些私人可不是一般人,基本上都是京城权贵和地方豪强,朝廷不仅征税,还要收购一部分他们的铜锭。
私人采矿冶炼没有节制,但朝廷铸钱却有定制,每年铸多少钱都有规定,所以仓库的粗铜锭堆积如山,还有粗银,还需要继续精炼才能得到高纯度的铜银。
豫章县一直就是极为重要转运中转地,赣江旁仓库多达数百座,朝廷和私人都有,里面各种金属和木材堆积如山,李璘全部把它们占为己有,现在他要撤离洪州,这些战略物资他当然要跟随运走,为此,他征集上千艘船只,专门替他搬运物资。
季广琛也来到仓库群查看情况,他现在已被任命为洪州刺史,军权被李璘剥夺了,江夏惨败,李璘嘴上说和他无关,实际却让他承担了所有责任,免去他右军主帅之职。
负责转移物资的是江南西道都转运使韦子春,他也是李璘的心腹幕僚。
“一部分粮食随军队走陆路,其他都走水路,还有这些粗铜粗银,数量实在太多了,至少要装上千艘船。”
“我记得还有一些黄金?”季广琛问道。
韦子春笑了笑道:“那一千八百多斤黄金王爷要随军携带,算下来有两万两了,要不是还要携带大量军粮,王爷连粗银锭都要随军携带,没办法,数量太大,实在带不走,只能水运了。”
两人又来到一座巨型大仓库内,季广琛探头看了看,里面都是巨木,长约数十丈,粗达一丈,这些都是建造宫殿的木材,隋唐的建筑都讲究气势恢宏,尤其是皇宫,洛阳、长安,一座比一座壮观。
比如武则天在洛阳修建得天堂、明堂,所用的中心木柱都已经远远超过今天国内现存的最高树木了。
这些造宫殿的巨木又从哪里采伐,史书记载,几乎都来自豫章郡,当然,不仅是豫章出产,只是从豫章县运出来,来源就是江南西道的深山老林内,目前仓库内存放着上千根巨木就不足为奇了。
“这些巨木不运走吗?”
季广琛笑道:“可以放入江中,让它们自流漂下。”
韦子春摇摇头,“短途可以,长途的话,会被沿途村民捞光,王爷说,扬州那边木材很多,用不着了,就留给李邺,让他善待洪州百姓。”
‘善待百姓!’
季广琛心中一阵冷笑,如果李璘肯善待百姓,他会把十几个州的船只都全部强征?还强征了数万民夫替他运送粮食,他只是害怕李邺的骑兵追击,才留点运不走的物资贿赂对方。
“什么时候出发?”季广琛又问道。
“还要等饶州的一批粗铜过来,我们的船只刚出发去饶州,大概要七八天后才能到这里,出发估计要十天以后了。”
“王爷好像也是十天后出发!”
韦子春点点头,“就是那时候吧!搬家事情很多,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时间已晚,季广琛视察了仓库群后,便直接返回了官宅,他心中踌躇不定,在书房来回踱步。
季广琛年约四十五六岁,他是开元二十二年进士,在西北为官多年,十分熟悉军事,后来又出任荆州长史,李璘得知他文武双全,对他也颇为欣赏,随即任命他为鄂州刺史,又提拔他为右军元帅,季广琛得到了李璘的重用,心中也颇为感动。
但一场江夏之战让季广琛彻底清醒过来了,让他看透了李璘,李璘嘴上说重贤纳士,实际上任人为私,嘴上说善待百姓,实际上却是横征暴敛,强抓青壮从军,表面上志向远大,但实际上就是袁绍第二,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而惜身,色厉胆薄,输给李邺几战后,便吓坏了,要放弃洪州东迁。
最让季广琛不满的是江夏之败,明明是薛镠出的计,李璘亲自拍板决定,自己苦劝他不听,就只听薛镠的建议,最后攻城惨败,他却把责任推到自己的头上,薛镠屁事没有,还升为谋主,这着实让季广琛深感寒心。
现在李璘要去夺取扬州和江南东道,这完全是和朝廷对抗,如果能成功,季广琛倒也愿意跟随,可他根本不看好李璘,这就不是一个能做大事的王爷,迟早会败亡。
季广琛决定离开李璘另谋出路了,鸟择良木而栖,季广琛的目光落在鲁王李邺身上,江夏之战也让他看懂了李邺,李邺的策略是逐而不灭,把李璘赶去江南,牵制朝廷的精力,为以后东扩埋下伏笔,可谓一石数鸟,策略十分高明,这等雄主才是自己要投奔的人啊!
尤其李邺是从安西过来,这让长期在西北为官的季广琛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
季广琛决定交一份投名状,投靠李邺了。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匆匆走进书房,躬身行礼,“参见父亲!”
这名年轻男子便是季广琛的次子季春之,季广琛有二子一女,长子季寿之出任袁州萍乡县令,次子季春之则跟在他身边,替他分担一些州事,他还有个小女儿,前年嫁给了荆州魏仲犀的长子,这件事他却没有告诉李璘。
季广琛取出一封信递给次子季春之,嘱咐他道:“你去一趟汉阳,把这封信交给鲁王殿下,要亲手交到他手下,你坐船去,如果发现有人跟踪,立刻把信毁了,明白了吗?”
季春之点点头,“孩儿明白了!”
他迟疑一下又问道:“父亲不打算去扬州?”
季广琛叹口气道:“跟随李璘迟早会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何苦呢?”
“可李璘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至于吧!”
季广琛冷笑一声,“他们李氏皇族连亲父子都可以同室操戈,何况亲兄弟,你去吧!路上当心点。”
季春之醒悟,连忙躬身行一礼,“孩儿明白了,这就出发!”
季春之匆匆走了,季广琛久久注视着荆襄地图,其实他也知道李邺并不等于朝廷,他需要做出一个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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