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那天晚上像是溺水般无助地拥抱着自己的雅人，她无法从脑海中抹去，从未有人如此强烈地寻求着对她的依靠。
因为知道他一个人在家度过圣诞节，她才费尽口舌说得母亲同意自己过来，尽管嘴上为了不失去从容和优势，而把过程说得云淡风轻。
沉默降临，只有清洗食材的水声在厨房里回响。
她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去继续追问，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祷，希望雅人已经从同学离世的冲击中缓过来。
没关系，有我在的。她在心里说。
也许应该说出口，但阳乃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讲出来。
第二十一章 你与圣诞节与红酒（1）
“Merry Christmas——！！！”
晚餐准备好之后，明明是亲自下厨的人，阳乃却兴高采烈地像是别人为自己准备了晚餐一样，举起道上了红酒的高脚杯，向雅人发出圣诞节的祝贺。
刚刚拿起刀叉准备开动的雅人，不得不停下手，举起倒了无酒精香槟的杯子，和阳乃轻轻碰杯，然后道出祝贺圣诞节快乐的话语。
“真是的，情绪真的很低呢。”
然后理所当然地，他并不那么兴高采烈的反应，让阳乃发出了抱怨。
“有吗？我觉得现在其实很开心了，倒不如说阳姐你太兴奋了。”雅人将阳乃做的红酒牛排切的很小块，然后文雅地用叉子刺穿，送到嘴里，“我甚至都不知道，是阳姐你过来陪我过圣诞节，还是我在陪你过圣诞节了啊……”
“互相的吧？”阳乃狡黠地笑笑，“你圣诞节孤身一人，我圣诞节也形单影只，大家不就该这么靠在一起相互取暖吗？”
雅人被阳乃的说辞惊讶得叉子在嘴里停了好几秒，才缓缓移开。
“我这边且不说……阳姐明明家里有圣诞派对的，却非要跑出来，就算是我也不得不说一句，闹得形单影只也不算冤枉。”他忍着笑轻轻地吐槽，“难道阳姐没有考虑过，万一我也出门去了，整个家里没有人，你不就等于白跑了一趟？”
面对雅人抛出的合理质疑，阳乃发出长长的沉吟声，侧过脸去喝红酒，并斜过视线来盯着雅人，仿佛在表达不满，又仿佛在猜度什么。
“很遗憾，这个问题并不成立。”随后，她给出了胸有成竹的回答。
“怎么就不成立了？阳姐你甚至是车子快到了才给我打电话的……”雅人低下头，“难道你其实跟哥哥或者妈妈打过电话，提前窥探情报？那样的话，倒也说得通了呢。”
“什么跟什么啊。”阳乃笑睨着雅人，而后飞快地眨了下眼睛，抛出一个隐隐透出魅惑的wink，“姐姐只是确定一件事而已。”
“哦？”
“就算雅人君不在家，姐姐只要打电话给你，说已经到门口了，你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啊。”阳乃说完，不忘又笑了一个，仿佛在给自己的解释打满分。
雅人怔了怔，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对……”
他的态度忽然变得老实了很多，让阳乃也讶异了一秒，而后噗嗤笑了出来。
“我说啊，雅人君，你难道这个时候不该向平时那样，伶牙俐齿地吐槽姐姐的态度太自信……哦不，按你的习惯的话，该说是太自恋了也没差啦。”阳乃笑眯眯地指摘。
老实说，她其实蛮享受那种与雅人斗嘴的你来我往，因为没有第二个人能以如此自然而平等的态度去对待她了。
周围的人不是对她抱有期待，就是抱有顾虑。
所以对阳乃来说……或许她的朋友只有雅人而已。即便她的举止和玩笑时常超过这个界限。
但那其实无所谓，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种话，她一次也没有说过。
阳乃不想让某个名词来固定与眼前少年的关系，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与他的相处中，触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最近雅人却很低落……于是就有了这种独特的圣诞夜。
“因为是事实，强行反驳只会显得我在死鸭子嘴硬吧。”雅人自然地抬起头，“况且哪怕我真的这会儿出门了……也许并不会有比阳姐还要重要的人或者事需要面对。”
他用空灵的语调，陈述着满载了真挚的话语。
阳乃也不禁略微失神。
果然很奇怪……但却可以理解。
“总而言之，我真的很开心啦……”雅人补充后，又喝了口香槟，仿佛在掩饰自己的羞涩。
他下意识将心里的话语脱口而出，却并不能把握自己到底是不是完全这么想的。
阳乃的“突然袭击”让他略微打乱了节拍，他必须分出足够的时间，来处理原本并不在预期之内的事情。
很麻烦……却无比重要。
如果他此时已经在与一宫哲雄会面，准备去做很乱来乃至疯狂的举动时，阳乃的电话打了过来，叶山雅人该如何选择呢？
少年并没有办法给出清晰地回答，他像个在黑夜中行路的旅人，借着微弱灯火摸索前行的方向。
“真的？”阳乃将手伸过来，她的手中捏着纸巾。
原来雅人在说完后继续进餐时，牛排的酱汁沾到了唇角外，阳乃特意停下来帮他擦拭。
“真的……虽然我原本只是想偷偷享受这段仅仅属于自己的独处时间。”雅人在她擦拭几下后，接过纸巾又擦了擦，“可既然阳姐来了，那我不介意把时间都让出来。毕竟阳姐能在这种日子特地过来，想必也不轻松，我会努力逗阳姐开心的。”
“仅属于自己……么……”阳乃收回手，继续饮用红酒。
杯子已然见底，雅人相当有眼色地帮她又倒上了一些，她说着轻快的“谢谢”接受了。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喜欢雅人的用词。
彼此都是一样身不由己的人，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的确是寥寥无几。
雅人选择圣诞夜只身一人度过，是在享受仅属于自己的时间。
她花费口舌说通母亲，得以离家来找到雅人……现在看来，或许也算得上是在索取属于自己的时间。
明明就像她刚才说的“互相”一样，雅人愿意让出他的时间，阳乃又何尝不是一样？
交换珍贵的、只属于自己的时间，然后共同分享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
“很公平呢。”她笑了起来。
雅人斜开视线，“公平……么，我觉得不太公平吧。”
“怎么不公平了？”阳乃佯装出愠怒的样子。
“不，我只是觉得阳姐带着一堆东西过来，还特地包揽了晚餐准备工作的八成，对你来说不太公平吧。”雅人认真地看着阳乃，如此说道。
然后他的小腿就被踢了一下。
“你还真是个小律师呢，斤斤计较的……好啦，赶快吃，不然等下全冷了。”
第二十二章 你与圣诞节与红酒（2）
尽管阳乃在用餐的一大半时间都在喝红酒，让雅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胃口吃东西，但最后她的那份牛排倒是有好好吃完。
雅人年龄不到，还没有喝过红酒，但是听父亲讲过，说什么越是醇厚的红酒后劲越足,酒量不是特别好的话，一不留神就会醉倒过去。
现在阳乃似乎也进入了喝多了的状态，她现在很没形象地抱着喝了一半的红酒瓶，另一只手举着高脚杯，缩在被炉里看电视综艺节目，笑哈哈地倒一点喝一点。
雅人来到客厅，正想对阳乃说点什么提醒她不要饮酒过量，结果阳乃就指着电视说：
“雅人君快看，这个节目好好笑啊……哈哈哈！”
“……”雅人推了推眼镜。
他刚才洗碗筷碟子的时候还在想，高脚杯怎么少了一个，原来阳乃拿到这边来继续喝酒了。
原本干净的杯沿现在沾上了不均匀的口红痕迹，这是颇为用餐和饮酒注重仪态的阳乃绝不会犯的错误。
前提是她的头脑还清醒的话。
“阳姐，你喝太多了……”雅人蹲下去，试图从她手里把酒瓶和酒杯夺过来。
然而阳乃却轻松地躲过了雅人的动作。
雅人并没有很认真地去抢，但却被这么轻易地躲开，他不由得愣怔一瞬，垂下眼帘，看到因为酒意，脸颊染上了一层朱红色的阳乃。
尽管平日里满是英气的眼睛此刻染上了相当程度的困意，但眼睛深处投射出来的光芒，依旧带着不曾削减的锐利。
“什么啊，既然没有醉的话就不要这么闹腾啦……”雅人失笑道，松口气后拿开手，在她斜对面那边坐下，将双腿伸进了被炉。
因为只有自己在房间，雅人没有开电暖气，这样钻进被炉之后，他切实感受到了内外的温差。
“哼嗯……我还以为雅人会继续拦着我呢。”阳乃歪着头。
“没有什么需要继续拦的理由吧。”雅人拉过放在被炉桌上的橘子，取了个来剥开，“况且阳姐既然没喝醉，也就知道自己能喝多少，再者……”
“再者？”阳乃这样反问时，又给自己到了一点。
“再者，就算阳姐真的喝红酒都能喝到吐，我也有自信照看好你。”雅人修长的手指均匀地扯开橘子皮，修剪得很圆润的指甲沾上了细微的果皮汁液。
“讨厌啦，再怎么说姐姐也不会喝到吐好吧？”
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又继续喝酒，雅人很难不怀疑阳乃是个酒鬼。
可这就是她，他并不算讨厌。
“总之呢，阳姐喝醉了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
这样说的雅人，灵巧地将橘子皮摊开在掌心，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橘肉完整地位于中心。
“哦？”阳乃挑眉。
“一个女生带着吃的喝的跑到独自在家的男生家里给对方过圣诞，还喝了酒，这不就等于在默许之后发生了什么，也是能被原谅的不是吗？”雅人掰开一片橘子肉，递到阳乃面前，“吃吗？”
或许是因为两手拿着酒瓶和酒杯，或许是已经有些上头，阳乃无所顾忌地探出身子，用嘴接住了橘子肉，即便雅人没有要喂食的打算。
“是吗是吗？那这样的话，姐姐就得赶快喝醉了才行吧。”阳乃嫣然一笑，举着酒杯，透过暗红色的液体看着雅人的侧脸，“不然雅人君没办法得逞呢。”
“哈啊……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然后，雅人却发出了一声幽不可闻地叹息。
“明明看上去快要烂醉如泥，实际却有个更冷静的自己在看着这一切的阳姐，真的认为我会把这种现状当成有机可乘的好事吗？”
他没有看阳乃，而是低垂着视线，一瓣一瓣地吃着橘子。
“……”
明明可以继续用或正经或谐谑的话语应答，阳乃却感觉舌头变得笨拙起来，吐不出半个合时宜的字句音节。
“说起来啊……”雅人抬起头，但依旧看着前方，“对阳姐来说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明明我们都只是……我们自己而已。”
少年的声音里有一种遥远的宁静，却不期然地让阳乃开始头疼起来，她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几个音节没听到，但当她试图去补完那几个音节时，思绪偏偏顽固地坠入泥淖，带起一阵无所依存的困顿。
“雅人君你……”
阳乃试图甩开这种不真实的头疼，她喝空了酒杯，然后准备再倒一杯。
“酒已经喝完啦，阳姐就别再喝了，不然就不是明天头疼这么简单了。”雅人这回坐起身，半跪着略微强硬地夺走了空酒瓶和酒杯，放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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