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泽明洛
直到现在，奥涅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得到了[心脏]。
从长久的沉睡中醒来，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缠着厚厚纱布和绷带的手变得很沉重，只能无力地耷拉在床的两侧。
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气味——消毒水。现在她反倒不讨厌了，觉得亲切许多。比起阴暗的地下室，自己更喜欢医院。
“阿嚏——”
惯常地打了喷嚏。不讨厌，不代表能立马适应。
“你醒了？”
沙哑的，略带喜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琳丝蕾特的声音。自己听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的声音，只能用天籁之音来形容。
“现在还是在做梦吧？”
奥涅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脱离险境。有可能是自己快死了，产生已经得救的幻觉也说不定。
比如[卖火柴的小女孩]，也在死前看到了幻境——许多美味的食物，还有已经去世的，最爱自己的外婆。
她将这种现象称为[卖火柴的小女孩症候群]。
“不是做梦，我在这里。”
被纱布和绷带缠成橄榄球形状的手被一股力量轻轻托起，琳丝蕾特尽量使用不会弄疼奥涅的力气，虽然不能握着她受伤的手指，至少能给她点安心感。
“以前我打死都不肯相信神明，现在我真的感激神明，终于灵验了一次。”
奥涅的眼眶有些湿润，接着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她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泪腺几乎退化，这次久违地泪崩了。
“啊咧……眼睛……”
很想戏谑地说[眼睛出汗]，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琳丝蕾特替她拭去眼泪，自己也差点要哭出来。让女孩子哭泣，自己简直差劲到极点。不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她，只能用很老套的方式。
“那个，别哭了……会变丑的。”
其实，哭泣的奥涅看起来少了一份冷冽，多了一份柔和，也是非常美丽的。
“那……稍微想拜托你一件事。”
奥涅不哭的条件，就是要琳丝蕾特给自己朗读故事。至于内容，就是自己跟琳丝蕾特一起读过的[绿野仙踪]。
这种孩子气的故事，有点出乎琳丝蕾特的意料。还以为她会让自己读更深奥一些的书，比如悬疑推理类的[黑色大丽花]或者[东方快车谋杀案]。
曾经在奥涅的藏书中见过，所以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不行吗？“
这话带有深深的撒娇之意。听了之后，哪怕一开始心存拒绝，也会立马改变主意。况且，琳丝蕾特才不是不答应，只是迟疑。
“才没有那种事……你等等，我这就去找那本书。”
琳丝蕾特的目标是医院的图书馆。设置这间图书馆的理由，是让住院治疗的病人打发时间。有许多病人都被禁止使用有辐射的电子产品，连游戏机也不行，只能读书。
如果是世界名著，图书馆一般都会有。这里的藏书量和种类不亚于弗洛汀里有名的几个图书馆，听说现下流行的漫画和小说也有，可以说是兼容并包。
她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书，然后返回，已经是20分钟后。奥涅已经起身，靠着靠枕一脸期待等着她开始讲故事。
翻开精装本的封皮，书本独有的香气扑鼻而来。在宁静的气氛中，属于两人的故事时间拉开序幕。
“多萝茜和亨利叔叔、爱姆婶婶，住在堪萨斯州大草原的中部……”
时间在讲故事的过程中静静流淌，奥涅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也是琳丝蕾特给自己读书，在生病卧床，又暂时无法睡着的时间里，她会一直陪伴在侧。
那时候奥涅身体很弱，经常生病，听过的故事也不少。其实……很想说[能不能请你以后都给我读书]，始终没说出口。
在第一章故事读完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睡着，琳丝蕾特合起书，放在一旁的桌上。
“这么容易就满足，然后睡着了呢。“
真不像她的风格。
在听故事的过程中，奥涅一心二用了。没有完全投入去听，想的大部分是洛伦的话。
——琳丝蕾特背叛了你，因为她你才会变成这样。
等到时机成熟，自己再也压抑不住的时候，这个问题就不得不问了。
二
洛伦藏身于远离市区的一家宾馆内，让时间静静地流逝了几天。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无论怎样也恢复不到之前的正常状态。
心里被一个念头侵占得满满当当——自己又一次遭到了背叛。
那个忠心耿耿的部下，当着自己的面发誓永远不会，绝对不会背叛，两人经历过九死一生，她也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全自己，一直携手共进直到现在。
可是……
“你也是个骗子。”
呆愣地盯着白惨惨的天花板，洛伦发觉自己不太想得起多林的面容。有点模糊，只能记得大概的轮廓，发色和瞳色。
为什么呢？
一定是注意力都分给了太多的事情，连多余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舍不得分给她的缘故。两人的交流也大多属于交代任务和事情，闲谈几乎没有。
一直呆在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总觉得很不习惯。
“连你也离我而去的话，我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反复整理心中纷乱的思绪，除了愤怒和怨恨之外，最强烈的便是孤寂。或者说，这份感觉比前面的二者都更加强烈。
在政变中失去一切，生活和亲人，朋友……还有身份，孑然一身。现在，依旧孑然一身。
到底要怎么做呢？那些失去的东西已经取不回来了，连复仇也失败了。现在，她渴望的东西，只是一个[归去之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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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恢复记忆后又过了几天，生活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远离那些行色匆匆的人和川流不息的街道之后，节奏就慢得像时间定格一般。
越是平静，琳丝蕾特的心就越是忐忑。自己的预感非常强烈和准确，平静的海面下酝酿着一场强烈的海啸，能摧毁一切。
奥涅平静得出奇，令人感到违和。若不是心里藏着事情，也不会呈现这种状态。两人以前的地位不对等，一人是主人，一人是奴隶，现在像正常的友人一样相处，非常奇怪。
“总觉得，你变了不少。”
心里这么想，嘴巴也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轮椅上的奥涅动了一下身体，嘴角勾起。
两人又像之前一样在医院住院楼外透气，这次有不少人在暗处保护，以免发生上次的事件。
“是吗？”
奥涅挑眉，拢了拢衣袖。天气已经初步进入冬季，尽管还没有看到雪的影子，不过也差不多了。
初秋的爽快和舒适已经悄然离去，随之而来的是凛冽的寒冬，空气已经不能用凉来形容。两人在病号服外，还穿着厚厚的外套，再冷一些的时候就可以戴上围巾。
“非常明显的变化呢。你……稍微变得柔和起来了。”
琳丝蕾特将心中的想法毫不掩饰地说出。既然已经起了头，再遮遮掩掩就很难受，倒不如都说出来。
相较于两人刚认识的时候，也就是自己以神代诚一的灵魂，让琳丝蕾特复活的时候，那个残暴又冷血，内心病态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现在的她，更加理想化，也更符合自己最初的想象。
可惜，琳丝蕾特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并发自发改变，而是遭遇重大事件之后被迫改变，整个过程一定相当痛苦。
奥涅的叹息微不可闻，被初冬的寒风吹散。
“琳丝蕾特不喜欢这样的我吗？”
她的反问，让琳丝蕾特猝不及防。这种问题不好回答，如果说喜欢的话，也就是换种方式否定以前的她。要是说不喜欢的话，未免太伤人了点。
进退两难。
“这个嘛……只是感到不习惯而已，并没有不喜欢。”
最后，琳丝蕾特的回答模棱两可。自己最擅长的就是给出这种暧昧不明的答案，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也不得罪他人。
到头来，自己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敢做的胆小鬼而已。
“琳丝蕾特也变了不少，感觉比以前更加可靠，也更加深沉了。”
前半句是夸奖，那么后半句呢？褒义还是贬义？
“深沉……是性格吗？”
她挠挠被风吹乱的头发，笑容勉强。与其说自己[深沉]，不如说[沧桑]更加确切。在同年龄的女生都在讨论化妆和甜品的时候，自己是别人的[奴隶]，还经历过九死一生，如此波澜壮阔的传奇人生，还能天真烂漫才怪。
“只是发生的事情太多，心有些沉重吧。“
她自问自答，对这个答案觉得还算满意。丰富的阅历能使人迅速成熟，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那……你现在还痛恨我吗？这个问题真蠢……我以前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不恨是不可能的。”
奥涅的头又垂下，仿佛是自嘲自己的愚蠢。那些事情谁都没忘，才不是一句[对不起]能一笔带过，然后重归于好的性质。
所以，琳丝蕾特会帮洛伦做那些事情，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呃……我……该怎样说呢？”
话题已经朝着不正常的方向前进，并且拉不回来的节奏。正当琳丝蕾特绞尽脑汁，想找点别的话题转移目标的时候，所有的平静都在那一瞬间化为泡影。
不，它们本来就是海市蜃楼。
“洛伦告诉我了哦，你们[合作]的事情。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奥涅不再提出问题，这次的话是陈述句。为了套出琳丝蕾特的话，在她意志摇摆不定的时候使用的小诡计。
快否认吧……如果否认的话，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把那些事情当做从未发生。
她在心里如此想到。
“已经……瞒不住了么？”
琳丝蕾特的语气，已经放弃所有抵抗和挣扎，变得惨淡无比。被一下子说中，自己再极力掩饰罪行，就好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所以……全部说出来吧，即使罪恶感减轻不了丝毫也无所谓。
她的两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坐在冰凉的石板路上。所幸周围没有什么人看到，不然就更加尴尬。
石板的凉意透过膝盖传遍全身，让琳丝蕾特觉得身体更加僵硬。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有双无形的手扼住自己的咽喉，连一个字也吐不出。